黑风寨，与其说是个寨子，不如说是个占据了一处险要山坳的破烂营地。几间歪斜的茅屋，一圈用乱石和削尖木桩勉强围起来的矮墙，便是全部。此刻，营地里弥漫着比冬日山风更刺骨的绝望。
刘哨官——刘挺，坐在最大那间茅屋的火塘旁，黑脸上那道疤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的一条胳膊胡乱包扎着，渗出暗红的血迹，是在撤退时被流民屯伏兵的冷箭所伤。他面前摆着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却毫无食欲。
十一个人出去，回来九个，还个个带伤，其中一个被擂石砸中，眼看是活不成了。带去的简陋梯子也丢在了墙根下。更重要的是，士气彻底垮了。
屋外，伤兵的呻吟声、饥饿导致的抱怨声、以及压低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再去巡逻，没有人再去砍柴，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蜷缩在能挡风的地方，眼神空洞。
瘦高个军师，名叫沈文舟，蹲在刘挺对面，用一根木棍无意识地拨弄着将熄的炭火，脸上满是灰败。
“大哥……”沈文舟的声音干涩，“寨里……彻底断粮了。最后一点麸皮，早上都分完了。伤药……也一点不剩了。”
刘挺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土墙上，震得茅草簌簌落下。“妈的！妈的！”他低吼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雷吗？火铳？哪有那样的火铳？！”
那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浓密得不像话的白烟，还有那轻易击碎木盾的威力，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他手下的这些兄弟，都是跟他在辽东见过血、和鞑子拼过刀子的老兵，不怕死，但怕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寻常火器。”沈文舟叹了口气，“声响、烟雾、威力，都与卫所那些烧火棍截然不同。那流民屯里，有高人，有我们惹不起的依仗。”
“依仗？”刘挺冷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文舟，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等着饿死？还是再去碰一次那‘刺猬’？下次，恐怕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沈文舟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大哥，硬碰硬，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或可……另寻他途。”
“什么他途？去抢更大的庄子？就凭我们现在这状态，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投靠别的绺子？这方圆百里，还有比咱们更惨的吗？”刘挺烦躁地挥着手。
“不是抢，也不是投靠。”沈文舟抬起头，看着刘挺，“是……谈。”
“谈？”刘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跟谁谈？跟那伙刚把咱们揍回来的流民谈？拿什么谈？跪下来求他们施舍吗？老子宁可饿死！”
“大哥！”沈文舟加重了语气，“别忘了东面还有鞑子的影子！那流民屯今日能挡住我们，他日若鞑子来了，他们就能独善其身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那个领头的不可能不懂！我们固然缺粮，但他们，难道就不缺人手，不缺能打仗的老兵吗？”
刘挺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角度。
沈文舟继续分析，语气急促起来：“我们如今是山穷水尽，但好歹还有几十条能拿刀枪的汉子！他们有钱粮，有坚墙，有那古怪的火器，但毕竟根基尚浅，人手定然不足。若鞑子真的大举来犯，多我们几十个老兵协防，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反之，若我们被鞑子剿灭或迫降，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
“你是说……合作？”刘挺的眼神变幻不定，这个提议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思维。向刚刚打败自己的人低头求合作，这脸面……
“是交易！是各取所需！”沈文舟强调，“我们提供人手和战力，他们提供粮食和庇护。甚至……可以借他们的手，对付鞑子！总好过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被鞑子当猪狗一样宰杀！”
刘挺沉默了，火塘里的最后一点炭火噼啪一声，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黑暗中，他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脸面？在饿死和战死之间，脸面一文不值。沈文舟的话，像是一根有毒的稻草，却是眼下唯一能看到的、或许能救命的东西。
“怎么谈？”良久，刘挺嘶哑着嗓子问，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去。”沈文舟毅然道，“我亲自去一趟流民屯。成与不成，总得试一试。大不了，把我这条命赔给他们！”
营寨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黑风寨，这条曾经也呲过牙的饿狼，终于被现实打断了爪牙，逼到了要么毁灭、要么寻求依附的穷途末路。而他们的选择，将直接影响流民屯未来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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