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过后，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拉长了。地里的薯苗一天一个样，绿莹莹地铺满了坡地，看着就让人心安。可屯里的存盐，却像见了底的泉眼，一天比一天少。饭菜里没了咸味，人干活都没力气，更重要的是，腌制食物、保存肉类都离不开盐。这看似不起眼的白晶，成了卡在流民屯喉咙里的一根软刺。
议事会上，气氛有些沉闷。王老栓嘬着早已没了味的烟袋锅，眉头拧成了疙瘩：“盐比粮还金贵，这年头，官盐运不过来，私盐价高得吓人，咱们拿什么去换？”
上次用红薯干打发走流匪，是不得已为之，但要想换来足够的盐，那点红薯干不过是杯水车薪。张五闷声道：“要不，用咱们打的陶刀、还有李窑工烧的那些陶罐去试试？总得换条路走。”
李窑工却摇头：“陶器笨重，走不远，附近村落谁家不缺盐？能换盐的，只有那些有门路的货郎，或者……更远地方的大庄子、甚至县城里的人。”
一直沉默的孙小眼忽然开口：“东边山里那伙人……他们挖矿，会不会也需要盐？我上次靠近看，他们脸色也发白，估计也缺。咱们能不能用粮食，跟他们换点矿石？再用矿石想办法换盐？” 这个想法很大胆，将之前视为威胁的私矿势力，变成了一个潜在的交易对象。
林川沉吟片刻，孙小眼的提议虽然冒险，却指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不能只守着现有的东西，必须开拓交换的渠道。他最终拍板：“两条腿走路。孙小眼，你带两个人，再探私矿那边，不直接接触，远远观察，看他们是否有对外交易的迹象，比如有没有货郎出入。吴先生，你准备一下，过两日，我带你和赵铁柱几个人，去一趟离咱们最近的那个大集镇‘石河集’，摸摸情况，看能不能用陶器、薯干换点盐回来。”
去石河集，风险不小。那里人多眼杂，难免会遇到官府盘查或是地痞骚扰。但不去，就只能坐困愁城。
出发那日，天刚蒙蒙亮。林川、吴秀才、赵铁柱，还有四个精挑细选、机警沉稳的乡勇，推着两辆独轮车出发了。车上装着几十个李窑工烧制的最好的陶罐、陶碗，还有几大袋晒干的红薯干。丫丫仔细检查了每件货物，在王老栓的指导下，心里默默估算了最低能换回多少盐。
石河集比流民屯众人想象的要热闹些，但也透着乱世的凋敝。沿街摆摊的人不多，行人大多面有菜色，眼神警惕。官府的税吏带着几个帮闲，大摇大摆地挨个摊位收取厘金，态度蛮横。
林川让赵铁柱等人分散开，暗中警戒，自己和吴秀才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摆开摊子。陶器的质量不错，吸引了一些目光，但问价的人一听要用盐换，都纷纷摇头走开。盐，实在太紧俏了。
等了小半天，终于来了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他拿起一个陶罐，仔细敲了敲，又看了看红薯干，压低声音问：“怎么换？”
吴秀才按照事先商定的底线，报出了用陶罐和薯干换盐的比例。那管事皱了皱眉，压价压得厉害。吴秀才本就口拙，一时面红耳赤。林川接过话头，不卑不亢：“这位管事，我们的陶器厚实，薯干顶饿，都是实在东西。如今这光景，盐金贵，活命的口粮和家什也一样金贵。这个价，已是我们的底线了。”
那管事打量了林川几眼，见他气度沉稳，不似寻常流民，又看了看不远处看似闲逛实则眼神锐利的赵铁柱等人，心知遇上了硬茬子，不是能随意拿捏的。他沉吟片刻，终于勉强点头：“罢了，看你们东西尚可，就按这个价吧。不过，我只要薯干，陶器不要。”
最终，他们用大部分薯干，换回了一小袋粗盐，分量比预想的还要少些。虽然失望，但总算不是空手而归。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个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老汉悄悄凑过来，飞快地塞给林川一个小布包，低声道：“后生，看你们是实在人，这包是老汉自己偷偷淋晒的土盐，杂质多，但能吃，送你们了。” 说完，不等林川反应，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打开布包，里面是些颜色发暗、颗粒不匀的盐末，确实粗糙，却带着人情的温度。这次换盐，收获微薄，过程艰难，但让林川等人真切感受到了外界物资的匮乏和生存的严峻，也体会到了底层百姓之间那点未泯的善意。
返回屯子的路上，气氛有些低沉。吴秀才叹道：“盐铁之利，自古由官家掌控，民间获取竟如此艰难。”
赵铁柱则骂骂咧咧：“那狗管事，真黑心！咱们那么多粮食，才换这点盐！”
林川看着那少得可怜的盐袋，和那一小包土盐，心中却有了更深的念头：不能总是这样被动地换取生存物资。或许，孙小眼提到的与私矿的交易，真的值得冒险一试？或者，自己能不能想办法，像那老汉一样，找到获取盐的途径？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这次不成功的“换盐”之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流民屯在自给自足之外，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生存的挑战，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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