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粘稠的虚无中，一点点艰难地重新拼凑起来的。
首先恢复的是痛觉——并非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无处不在的钝痛，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扔进了高速离心机里搅拌过。紧接着是虚弱感，前所未有的虚弱，魂火微弱得如同萤火，连维持最基本的思考都显得吃力。
林辰“睁开”了眼——如果骷髅眼眶中那两簇随时可能熄灭的幽蓝色火苗能算作眼睛的话。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海滩。
天空是永恒的、压抑的铅灰色，见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均匀而沉闷的光线从云层后透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脚下不是预想中的虚空或异世界怪诞景象，而是细腻、潮湿的黑色沙砾，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细碎低语混合而成的背景噪音，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人心烦意乱。
海水是诡异的墨绿色，近乎黑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沥青，死气沉沉。远处，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色迷雾如同墙壁般矗立在海面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让人无法知晓这片海究竟有多辽阔，迷雾之后又隐藏着什么。
这里绝不是白骨荒原，也似乎不是他们熟悉的艾泽拉世界的任何已知角落。
“呃……”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林辰艰难地转动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看到他的伙伴们同样狼狈地散落在黑色的沙滩上。
碎嘴（卡米洛）躺在不远处，他身上的翠金色纹路彻底黯淡了，变回了最初那种朴素的暗金色，而且比之前更加模糊，仿佛随时会消失。他眼眶中的魂火微弱，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只是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在抵御灵魂深处的创伤。
阿尔曼靠在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上，原本华丽的礼服如今破烂不堪，沾满了黑色的沙砾和不知名的黏液。他脸色苍白（比平时更白），正试图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片擦拭着指甲，但动作显得有气无力，眼神中充满了对周遭环境的嫌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艾克特的情况稍好，巫妖对灵魂伤害有更强的抗性。他已经坐了起来，正拿着他那根万能小骨棒，对着空气、沙砾和海水写写画画，记录着数据，但眉头紧锁，显然这里的能量环境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
墨菲斯的灵体变得比之前更加透明，几乎要与背景的铅灰色融为一体。他悬浮在离地半尺的高度，警惕地环顾四周，社恐的本能让他对这片充满未知低语的海滩充满了抗拒。
笨笨……笨笨不见了！
林辰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起身寻找，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指骨都异常困难。那次强行启动的、透支了一切的空间跳跃，代价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
“别……别担心辰哥……”碎嘴虚弱的声音传来，他指了指林辰的脚边，“笨笨……在你影子里……沉睡了……”
林辰低头，果然看到自己骨架投下的浅淡阴影里，有一团比周围更浓的黑暗，正随着他的魂火微微起伏。笨笨作为深渊潜行兽，在危急时刻融入主人的影子是其自我保护的本能，只是不知道这次沉睡要多久才能恢复。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阿尔曼终于放弃了擦拭指甲，声音沙哑地问道，“能量贫瘠得令人发指，空气里还全是噪音！比白骨荒原还要糟糕！”
艾克特停下手中的骨棒，语气凝重：“空间坐标完全混乱，无法定位。这里的法则……很奇特，似乎对所有能量都有极强的压制和同化作用。那些迷雾……”他指向海面，“不仅仅是水汽，更像是一种……混乱的时空碎片和灵魂残响的混合物。直接接触非常危险。”
墨菲斯小声补充：“那些……低语……很杂……很乱……有悲伤，有疯狂，还有……饥饿……”
饥饿？林辰的心沉了下去。他尝试连接体内的系统，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连那个熟悉的、冰冷的系统界面都召唤不出来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他隐约能感觉到，在自己灵魂核心深处，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灰烬般黯淡的、与那“谐星救世模式”同源但更加本质的东西，正在缓慢地、艰难地从周围的虚空（或许就是那些低语？）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能量，试图复燃。
看来，系统真的进入了深度休眠，或者说，为了那次跳跃，它几乎耗尽了自身，只留下了一点最本源的“火种”。
“我们必须……确定方位，找到……能量源。”碎嘴挣扎着坐起来，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属于卡米洛的坚韧在支撑着他，“大家……都损耗严重，尤其是墨菲斯和笨笨，需要补充。”
他环顾四周，除了黑色的沙滩、墨绿的海水和无尽的迷雾，看不到任何地标或生机。
“往东走。”林辰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东？”阿尔曼挑眉，“你怎么知道？这里连太阳都没有。”
林辰抬起颤抖的手骨，指向自己的颅腔内部，那点微弱的系统火种所在的位置：“它……告诉我的。或者说，是它最后记录到的、那个随机跳跃坐标的……大致倾向。虽然混乱，但主要指向……东方。”
他没有说出的是，在那点系统火种传来的、极其模糊的感应中，东方似乎存在着某种……与“乐子”、“变量”相关的、微弱的“吸引力”？这感觉玄之又玄，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是不是错觉。
但现在，他们没有地图，没有向导，甚至连维持存在的能量都快要耗尽。这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碎嘴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质疑：“好，那就……往东。”
团队互相搀扶着，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沿着死寂的黑色海滩，开始向东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沙滩上除了他们蹒跚的脚印，空无一物，只有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烦躁的灵魂低语伴随着他们。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只是一刻钟，在这片时间感都变得模糊的土地上。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色沙滩和墨绿海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连林辰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时，走在前面的艾克特突然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等等！你们看前面沙滩上……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沙滩上，半埋半露地，插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黄铜制成的、造型古老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在疯狂地、无规律地旋转着，仿佛失去了所有方向。但在罗盘那布满污渍的玻璃表蒙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用红色颜料描绘的、极其简略的箭头符号，歪歪扭扭地指向……正东方。
而在罗盘旁边，沙地上，用某种黑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写着几个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大字：
“快逃……它们……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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