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未随西郊校场的集会散去，反而如同浸骨的潮水，更深刻地渗入了神都的每一寸砖石，每一颗人心。
张府书房内，烛火将张蕴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仿佛他内心正在经历的煎熬。老管家垂手立在下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刘主事的后事……”张蕴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奴已安排人送了抚恤去他城外老家，不敢声张。”老管家低声回道，“只是，影卫那边似乎认定了刘主事有问题，还在追查他的关系网。老爷，我们……是否暂缓？”
“缓？”张蕴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才有的光芒，“武明空把刀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我们还能往哪里缓？今日是刘主事，明日就可能是我，是你，是这满城不想陪葬的人！”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张简陋的坊市图上：“她武明空要玉石俱焚，我们偏要挣出一条生路！告诉剩下的人，动作再快一点！我不要可能，不要大概，我要确切的数字，确切的位置！尤其是铁卫营的调动和麟德殿周边的布防！”
老管家面露难色：“铁卫营是陛下亲军，口风极紧，麟德殿更是水泼不进……”
“那就从别处找！”张蕴打断他，眼神锐利，“武库的出入记录，太医署往麟德殿送药的分量，甚至……宫中粪车出入的时辰和路线！所有看似无关的细节，都可能拼凑出真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去办吧。记住，我们此刻不是在争权夺利，是在……救命。”
老管家身躯微震，不再多言，深深一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张蕴却感到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在轰鸣——是武明空疯狂的宣言，是刘主事临死前的无声呐喊，是城中百万生灵压抑的喘息。他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的，是一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独木桥。
……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中军王帐。
气氛与神都城内的压抑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灼热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战意。六位帝王与辽国大将萧挞凛围在一张巨大的方案周围。案上，正中央便是那份刚从神都送出，还带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诸军驻防初览》。
“粗糙。”嬴政的手指划过那张纸质粗糙、标注简略的图，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筋骨已现。”
“确实，”李世民接话，他俯身细看，目光如炬，“虽无宫禁详图，但外城兵马分布、主将性情，乃至粮草囤点，已勾勒出七分。尤是此处，”他手指点在西城水门附近，“守将标注‘贪财，可惑’，此处……或可再做文章。”
朱元璋哼了一声，指着图上麟德殿区域那片刺目的空白：“咱最关心的是这里！咱大哥的爹娘就在里头！这图上啥也没有，让咱的兵怎么冲进去救人？难道用头撞吗？”
卫青沉稳开口：“朱皇帝稍安，麟德殿乃核心，布防严密乃情理之中。此图价值，在于让我知晓城外何处可击，何处需避。强攻之时，我军可集中精锐，循此图所示薄弱环节，迅猛突击，为潜入核心的‘破障营’创造时机。”
刘彻颔首，眼中是开疆拓土的雄主光芒：“卫青所言甚是。大军压境，堂堂正正之师，击其懈怠，攻其必救。这图，便是帮我们找到了何处可击，何为其‘必救’！”他的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几处粮草和武库。
赵匡胤沉吟道：“城内送图不易，张蕴此人，已冒奇险。后续详图，恐难指望。我等需以此为基础，定下万全之策。”
一个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来自一直沉默聆听的萧挞凛。他虽为臣子，但在代表大辽女帝时，自有其气度。“世间从无万全之策。我主上有言，武明空非庸主，她既敢挟持人质，便知此乃双刃之剑。她此刻，恐怕比我们更焦躁，更易行差踏错。我们要做的，是快，是准，是在她彻底疯狂之前，斩断这一切！我大辽铁骑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为您等锋刃，凿穿任何阻碍！”
他的话让帐内微微一静。所有人都想起天幕中，那个雪原上依赖着“林大哥”的小女孩，与她如今派来的铁血大将，形成了奇特的呼应。
“萧将军所言。”李世民最终打破沉默，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据此图，结合我军态势，我意已决。执行‘中心开花’之策。‘破障营’需在三日内完成遴选，五日内，必须潜入神都！”
他手指在图上几个点重重一敲：“同时，联军各部，依此图调整部署。总攻信号，以‘破障营’在内得手，或武明空有戕害人质之举为准！届时，勿论付出何等代价，踏平神都，迎回兄长！”
“可！”嬴政第一个表态，言简意赅。
“便依此议！”刘彻、朱元璋等人相继颔首。
王帐内的决议，化为一道道无声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开始在庞大的联军体系中荡开涟漪，预示着最终风暴的成形。
……
神都，南城，废弃祠庙。
赵光义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油布，将最后几包“烟花”裹好，塞进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米缸里，上面还盖了些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搞定！”他拍了拍手，对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耶律斜轸得意道，“耶律兄，瞧见没？这才是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的好东西！比老刀那破刀片子管用多了！”
重伤未愈的耶律斜轸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道：“宋王还是想想，如何不让这些东西提前‘响’了，把影卫招来为好。”
老刀在一旁，依旧沉默地磨着他的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时，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祠庙，是涂山璃派来的暗探。
“耶律大人，宋王。”暗探低声道，“涂山那边传讯，张尚书那边似乎遇到了麻烦，影卫盯得很紧。让我们暂时停止大规模活动，等待下一步指示。另外……涂山已设法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可供少量精锐通行，直达皇城外围。”
耶律斜轸终于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知道了。告诉涂山，我们静待时机。”
暗探点头，再次融入阴影。
赵光义凑过来，压低声音：“耶律兄，看样子快了啊？”
耶律斜轸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眼睛，但那只按在伤口附近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仿佛能感受到，来自遥远北方，那片他誓死效忠的雪原之上，承天女帝那坚定而冰冷的目光，正穿透千山万水，落在这座围城之上。
神都的天空，乌云汇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足以洗涤一切的暴雨。城内城外，无数股力量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疯狂运转，向着那个不可避免的碰撞点，加速冲去。
那张染血的、简陋的图，便是这一切加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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