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信使像一截被冻硬的木头，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克里姆林宫门口的卫兵甚至来不及扶住他。他身上覆盖着一层冰霜，嘴唇发紫，胡子上挂满了冰碴子。他不是冻死的，是被一股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从数千里外的西伯利亚一路狂奔而来，直到看见那标志性的红色尖顶，这股气才泄了。
“急报……来自东方的急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皮筒，然后便昏死过去。
皮筒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沙皇彼得的手中。彼得一世，这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此刻正在他的书房里，对着一张巨大的地图比比划划，畅想着如何从瑞典人手里夺下波罗的海的出海口。他心情不错，刚刚在沃罗涅日督造的几艘新式战舰已经下水，对付土耳奇人的舰队又多了几分把握。
“东方的消息？戈洛文那个家伙，是又想要钱还是要人了？”彼得不耐烦地扯开皮筒，展开了那张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羊皮纸。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轻松惬意便瞬间凝固了。那双平日里充满活力的蓝色眼睛，此刻瞪得像两个窟窿。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宽大的书房里，只听得到羊皮纸被他捏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彼得猛地将羊皮纸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量震得墨水瓶都跳了起来，在昂贵的土耳其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污渍。
他的首席顾问，亚历山大·缅什科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低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彼得一把将羊皮纸甩到缅什科夫的脸上。
缅什科夫狼狈地接住，凑到烛光下仔细阅读。他的脸色比外面的风雪还要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信上的内容简单而又恐怖：雅克萨城，在一天之内被攻破。城内守军，连同戈洛文总督在内，三万哥萨克士兵，全军覆没。信使是趁乱从伯力逃出来的，他亲眼看到，黑龙江上漂满了尸体，那些自称“汉军”的东方人，不接受任何投降。
“全……全都死了？”缅什科夫的声音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万……我们整个远东的军队，就这么没了？”
“不是没了，是被屠杀了！”彼得的怒吼声在房间里回荡，他像一头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巨大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个戈洛文，那个蠢猪！我给了他最好的哥萨克勇士，给了他火炮，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三万人，连一天都没守住！”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他想起了自己宏伟的东方计划，想起了那片广袤的土地，那里的毛皮、黄金和通往神秘东方国度的商路。他原本以为，那片土地已经是罗刹国的囊中之物，那些孱弱的东方人，只需要哥萨克骑兵的马鞭就能让他们跪地臣服。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陛下，我们必须复仇！”缅什科夫强忍着恐惧，大声说道，“我们必须派一支大军过去，让那些野蛮的大华人知道，冒犯罗刹帝国的下场！”
“复仇？派兵？”彼得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最亲密的伙伴，“缅什科夫，你告诉我，我们拿什么去复仇？从哪里派兵？”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粗壮的手指从莫斯科一路划向遥远的东方，划过乌拉尔山，划过广阔的西伯利亚平原，最后重重地戳在雅克萨的位置上。
“这里！从莫斯科到这里，超过一万俄里！我们的士兵要走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我们的粮草怎么运过去？靠狗拉雪橇吗？”彼得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嘲讽，“等我们的军队到了，那些大华人的城墙都修到北冰洋去了！”
缅什克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沙皇说的是事实。罗刹国看似庞大，但它的心脏在欧洲。他们主要的敌人是西边的瑞典人和南边的土耳其人。为了对付这两个强敌，帝国已经倾尽了全力。西伯利亚那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更多的是一个流放犯人和获取毛皮的殖民地，根本没有足够的后勤能力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你看看这个！”彼得又拿起另一份报告，那是从瑞典边境传来的，“卡尔十二世那个小疯子，又在集结军队了。南边，土耳其人也不安分。我们现在把仅有的兵力抽调到东方去，你是想让瑞典人的大炮在圣彼得堡开火，还是想让土耳其人的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彼得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愤怒。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君主，他渴望将罗刹国带向强大，他要打开通往海洋的窗户。向西，是波罗的海；向南，是黑海；向东，他原本以为是太平洋。可现在，东方的这扇窗户，被人用血和铁，狠狠地关上了，还顺带打断了他伸出去的手。
他想不通，那个曾经被满洲人轻易征服的民族，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大？那种能把雅克萨城墙炸成粉末的火炮，那种如同钢铁怪兽一样的战车，还有那种不留活口的残忍……这已经不是他认知中的东方了。
一种深深的恐惧，第一次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沙皇心中蔓延开来。他害怕的不是这次失败，而是失败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一个沉睡的巨人苏醒了，而且这个巨人，就睡在他的卧榻之侧。如果他们能轻易地夺回外东北，那他们会不会继续向西？越过石勒喀河，越过贝加尔湖？西伯利亚的广袤，在过去是抵御入侵的天堑，可现在，在彼得看来，却成了一片毫无防备的柔软腹地。
“陛下……那我们……就这么算了？”缅什科?夫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算了？”彼得冷笑一声，他走回书桌前，拿起桌上一个精美的地球仪。他看着那片代表着罗刹国疆域的广阔土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不，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喃喃自语，“但不是现在。罗刹国流的血，必须用百倍的血来偿还。但首先，我们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地球仪上。脆弱的木质结构发出一声哀鸣，那片代表着东方的土地，被他砸得粉碎。
“缅什科?夫！”彼得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在，陛下。”
“立刻派人去联络戈洛文的亲属，让他去一趟大华。”
缅什科夫愣住了：“陛下，您是说……让他去谈判？”
“谈判？”彼得眼中寒光一闪，“不，是去乞求！我要他去告诉那个大华皇帝，罗刹国愿意承认失败，愿意割让土地，愿意赔款！只要能换来和平，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陛下，这……这会让整个欧洲都嘲笑我们的！”缅什?夫惊呼道。
“让他们笑！”彼得一字一顿地说道，“暂时的屈辱，是为了将来十倍百倍的奉还！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对付瑞典和土耳其。等我解决了西边和南边的麻烦，我会亲自带领罗刹国最精锐的军队，去把我们今天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我会让他们的首都，也尝尝雅克萨的滋味！”
彼得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莫斯科的寒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知道，从今天起，罗刹国的东方，将迎来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而他，必须在这寒冬中积蓄力量，等待春天复仇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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