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
小年刚过,卧龙谷内外却被一片肃杀与忙碌所笼罩,闻不到半分年节的喜庆。
谷口防线正在加紧修复,磐石团的新兵蛋子们在老卒声嘶力竭的喝骂声中,踩着没过脚踝的深雪,挥汗如雨地夯筑着被炮火撕开的胸墙。
远处,流民营地炊烟袅袅,保民府的吏员顶着风雪来回穿梭,登记造册,分发着能让人活命的口粮。
而整个卧龙谷的心脏,格物院的工坊,则是在日夜不休地轰鸣。
仿制罗刹火铳的进度,在鲁老七等新晋工匠的助力下突飞猛进。
而那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蒸汽之力”研究,也在王希和王二近乎癫狂的投入下,用无数次失败的爆炸和扭曲的铁罐,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这片紧张到极致,却又井然有序的忙碌中,一队不速之客,打破了卧龙谷的平静。
谷外三十里,通往河西走廊的官道上。
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旌旗招展,盔甲鲜明,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队伍中央,一辆宽大的马车被簇拥着,车厢内温暖如春。
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散发出淡淡的松木清香。
一位身着二品仙鹤补服、头戴红宝石顶戴的中年官员,正闭目养神。
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却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此人,正是当朝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深得康熙皇帝信任的心腹重臣——纳兰明珠!
他奉旨出京,手持天子节钺,肩负着一个足以震动西北的重任:招抚卧龙谷“汉王”李信。
康熙的旨意清晰明确:许以高官厚禄,封河西节度使之位,令其率部归顺,为大清戍边,共同抵御西面的金帐汗国。
若能兵不血刃地收服这头盘踞在卧龙谷的枭雄,安定西北,他纳兰明珠的功绩,足以彪炳史册。
明珠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穿透车窗的玻璃,望向远处风雪中那个若隐若现的巨大山谷轮廓。
谷口那面虽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青石巨盾战旗,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刺目。
“大人,前方五里,便是卧龙谷的哨卡了。”
车外,侍卫统领策马靠近,低声禀报。
明珠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打出钦差仪仗,亮明身份。”
“传话过去,就说大清钦差、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奉天子旨意前来招抚,请‘汉王’李信出谷相迎。”
……
卧龙谷,中枢议事堂。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燕九站在堂下,黑铁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急迫。
“旅帅!清廷钦差纳兰明珠,率三百御前侍卫,已至谷外五里!”
“他们打出了龙旗,亮明了身份,言奉旨招抚,请……请旅帅您出谷相迎!”
“纳兰明珠?!”
陈敬之失声惊呼,那张总是带着文人儒雅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作为前明遗臣之后,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名字的分量!
此人不仅是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更是康熙皇帝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
由他亲自持节前来招抚,足见清廷对卧龙谷的重视,或者说……是深深的忌惮!
周大勇、李铁牛、赵猛等一众悍将闻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招抚?我呸!”
赵猛吊着一条左臂,仅剩的独眼瞪得滚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哐当”乱跳。
“狗鞑子杀我汉家儿郎,占我大好河山!现在看咱们把金帐汗国的狗崽子打跑了,就想跑来摘桃子?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说得对!”
李铁牛发出一声狞笑,手掌重重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让旅帅出谷相迎?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摆钦差的架子!”
“旅帅!给俺五百骠骑!俺这就去剁了那劳什子钦差的狗头,看他还怎么招抚!”
“不可鲁莽!”
陈武沉声喝止,他的脸色同样凝重无比。
“纳兰明珠亲至,他代表的就是清廷皇帝!杀了钦差,就等同于公然造反!清廷便有了十足的理由,调集大军,倾举国之力来攻打我们!”
“我卧龙谷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此时与清廷全面开战,绝非明智之举!”
“那怎么办?”
周大勇虎目含煞,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难道真让旅帅出去迎接他?向一个鞑子官下跪称臣?!”
“燕九。”
李信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清廷招抚,许了什么?”
燕九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誊抄的密报,躬身呈上。
“回旅帅!据青蛇卫安插在陕甘总督府的眼线密报,清廷开出的条件是:敕封旅帅为‘镇西大将军’,领‘河西节度使’,统辖河西走廊军政大权!世袭罔替!”
“所部兵马,可编为‘河西镇边军’,粮饷军械由朝廷供给!”
“只需旅帅……奉大清正朔,剃发易服,率部归顺,为朝廷戍守边陲,共御金帐汗国!”
“剃发易服?!”
赵猛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老子剃成那种金钱鼠尾?去做他娘的清狗?”
“老子宁可现在就战死在这里,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世袭罔替?河西节度使?”
陈敬之发出一声冷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好大的一张饼!前明吴三桂旧事才过去多久?藩镇之祸,朝廷难道会不忌惮?这分明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
“等我们和金帐汗国拼得两败俱伤,朝廷再来一手削藩,到那时,我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李信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止住了众将的激愤。
他的目光在那份密报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镇西大将军?河西节度使?好大的官帽,清廷倒是真舍得下本钱。”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告诉纳兰明珠,本帅,就在这卧龙谷中枢等他。”
“要谈,就让他自己滚进谷来谈。”
“要我李信出谷相迎?”
李信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还不够格!”
“诺!”
燕九面具下的双眼精光暴涨,猛地躬身领命。
“陈武!周大勇!”
“末将在!”两人齐声出列。
“着你二人,率龙骧团全部精锐,于谷口列阵!刀要出鞘,弓要上弦!让这位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好好看看我汉家儿郎的威风!”
“得令!”
陈武与周大勇轰然应诺,转身大步离去,满身杀气。
“李铁牛!”
“末将在!”
“着你骠骑营,立刻封锁谷外所有要道!清廷侍卫,只许纳兰明珠及其贴身随从十人入谷!其余人等,胆敢靠近谷口三里之内,视为挑衅!”
李信的声音陡然转寒。
“杀无赦!”
“明白!”李铁牛狞笑着领命而去,仿佛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
“赵猛!”
“末将在!”赵猛独眼放光,兴奋不已。
“磐石团,给我守好中枢!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旅帅放心!磐石团在,中枢稳如泰山!”赵猛拍着胸脯,大声保证。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下达。
整个卧龙谷,这台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战争机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被调整到最高戒备状态!
一股压抑不住的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谷口。
李铁牛策马立于阵前,他身后,八百骠骑营精锐人马如墙,雪白的马鬃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声音如同洪钟,响彻雪原。
“奉旅帅令!清廷钦差纳兰明珠,可带随从十人入谷!”
“其余人等,退后三里扎营!胆敢逾越半步——”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斩杀了无数敌人的马刀,刀锋在雪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杀!”
“杀!!!”
八百骠骑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战马不安地人立而起,铁蹄刨动着雪地,卷起漫天雪雾!
那股凝如实质的凛冽杀气,如同决堤的潮水,朝着清廷的队伍凶猛地扑了过去!
清廷侍卫统领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正欲呵斥。
马车的帘幕被掀开,纳兰明珠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
“退后三里,扎营等候。”
“传令下去,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生事。”
“大人!”侍卫统领又急又怒。
“退下!”
纳兰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卫统领死死咬着牙,狠狠地瞪了远处的李铁牛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挥手。
“后队变前队,退后三里!扎营!”
三百名精锐的御前侍卫虽然心有不甘,却只能遵令,缓缓后退。
李铁牛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挥了挥手,骠骑营的阵列让开了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
纳兰明珠只带了两名随行的文吏和八名贴身侍卫,在骠骑营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向谷口。
而谷口的景象,更是让他瞳孔微缩!
龙骧团两千精锐步卒,已经列成了严整的方阵!
长矛如林,寒光闪烁!
最前排是手持重盾和斩马刀的刀盾手,身形魁梧,煞气逼人。
后面则是手持喷子枪的火枪兵,黑洞洞的枪口,仿佛能吞噬一切。
陈武与周大勇按剑立于阵前,如两尊铁塔般的门神。
陈武目光沉凝,不动如山。
周大勇则虎目圆睁,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敌意与审视,那目光,仿佛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纳兰明珠的马车在阵前停下。
他掀开帘幕,从容下车,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杀气腾腾的军阵。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惧色,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欣赏。
他缓步上前,对陈武和周大勇微微颔首。
“有劳二位将军引路。”
陈武面无表情,只是侧身让开道路。
“钦差大人,请。”
纳兰明珠就在龙骧团士兵们冰冷目光的“护送”下,穿过了这片由刀枪组成的森林,正式踏入了卧龙谷。
谷内的景象,让他心中再次微凛。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流寇山寨的混乱与肮脏。
映入眼帘的,是规划整齐的营房,是热火朝天的工坊,是正在操练的士兵,是来往奔忙却面色红润的平民。
秩序。
生机。
以及……一股蓬勃向上、锐意进取的力量!
这股气象,绝非寻常草寇所能拥有!
这个李信,果然非同凡响!
一路行至中枢议事堂前,纳兰明珠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座朴实无华却透着威严的建筑。
他整理衣冠,微微拱手,声音平和,却带着大清朝廷的威仪,传遍四周。
“大清钦差、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奉旨招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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