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春,秦岭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褒斜道两侧的峭壁已透出隐隐青黛。自刘备称汉中王,已有两年光景。这两年间,天下呈现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曹刘两大集团,在经历了汉中的惨烈碰撞后,不约而同地转入战略防御与内部整合。
汉中方面,在刘备、刘封、庞统、法正的擘画下,依托秦岭南麓的险峻地形,构建了一套极为严密的“诸围守险”防御体系。其核心,便是以石门天险为前哨,褒中县城为中枢,赤岸为大后方的立体防御区域。石门,扼守褒斜道南口,两侧山崖如刀劈斧削,仅容栈道蜿蜒通过,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蜀军在此处依山傍势,修建了坚固的壁垒、望楼和藏兵洞,囤积了大量滚木礌石,并由宿将高沛率一千精兵驻守。
而对面的曹魏,则以夏侯渊为统帅,张合为副,屯重兵于关中。他们采取了“纵深支撑,前沿控制”的策略,在斜峪口、五丈原、郿县一线构筑了坚固的营垒,与蜀军遥遥对峙。两年间,双方斥候游骑时有摩擦,小规模冲突不断,黄忠、魏延与夏侯渊、张合互有胜负,但彼此都极为克制,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挑起大战。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汉中王刘备遣其嫡长子、世子刘封,秘密前来汉中前线视察、劳军。
消息传至曹军大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斥候压低的嗓音里,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紧张与兴奋:“禀报征西将军,汉中王世子刘封,已秘密到了汉中,不日将抵达石门前线,名为视察劳军。”
帐中诸将闻言,神色各异,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位上的那位虬髯将军——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夏侯渊。
夏侯渊原本靠在虎皮椅中的雄健身躯,缓缓坐直。他那张因常年征战而刻满风霜的脸上,先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如同被火星点燃的干柴,一种极度炽热的光芒,自那双惯能于万军丛中锁定敌酋的虎目深处迸射出来。他下意识地抚摸着卷曲浓密的虬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起伏,连带着声音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变得沙哑粗粝:
“刘封……刘备的嫡长子,世子?”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确认这消息的真实分量,“好,好,好!此真乃天赐良机!刘备竟敢将此心肝血肉送至石门险地,是欺我关中无人耶?若能擒杀此獠,不啻断刘备一臂,汉中兵败之耻可雪,西蜀上下,必为之震恐!”
“将军!”话音未落,下首一位面容沉毅、目光深邃的将领已然踏前一步,正是左将军张合。他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轻动!刘封身份何等特殊,蜀军对其护卫必然森严如铁桶。石门关隘险峻,乃蜀军经营多年的防御核心,体系完备,易守难攻。我军若贸然出击,长途奔袭,万一……万一此乃诱敌之计,我军深入险地,进退失据,恐有覆没之危,动摇关中根本啊!再者,魏王之意,是令我等稳守关陇,休养生息,待国力恢复,再图后举……”
“儁乂!”夏侯渊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张合的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汝何怯也!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封既离巢穴,便是自入险境!刘备主力分散于各围守,石门守军不过数千。我观蜀军布防,其精锐多在褒中县、赤岸一线,石门看似险要,实则相对空虚。此正乃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之良机!”
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影在帐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步伐铿锵地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斜谷”与“石门”之间:“我意已决!亲率三万精锐,出斜谷,走傥骆道,昼夜兼程,直扑石门!要打,就要快!如迅雷不及掩耳,在其各方援军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擒杀刘封!届时,刘备痛失爱子、国本动摇,岂止是方寸大乱?汉中战局,或将因此一举逆转!若待其在蜀地根基彻底稳固,羽翼丰满,我等还有何机会?此时不行险一搏,更待何时!”
张合面色愈发沉重,他再次拱手,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急迫:“将军!蜀军纪律严明,非乌合之众。汉中山地崎岖,林木茂密,极利设伏而不利我骑兵驰骋。诸葛亮用兵谨慎,法度森严,岂能不留后手?刘封此行,护卫岂止明面数千?暗处必有强援。将军万金之躯,系关中之安危,岂可亲身犯此奇险?末将愿代将军前往,或可分兵试探,亦不失稳妥……”
然而,此时的夏侯渊,已被建功雪耻的渴望和对打破僵局的迫切烧灼了心智。两年多来在汉中与蜀军对峙的憋闷,定军山失利带来的屈辱,以及对擒杀刘备继承人这份不世之功的极致渴望,如同汹涌的浪潮,彻底淹没了他素来虽勇猛却并非无谋的谨慎。他仿佛已经看到刘封授首、蜀军溃退、自己扬威汉中的场景。
“不必多言!”夏侯渊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兵贵神速,岂容迟疑!儁乂,你之所虑,我岂不知?然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因畏首畏尾而错失良机?我意已决,亲率三千精锐为前锋,星夜出发,直取石门!你率大军随后接应,保持距离,以为策应!待我擒得刘封,烽火为号,你便率军压上,趁势夺关!”
他目光灼灼,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心,那是一种赌徒压下全部筹码时的狂热。张合看着主帅那坚毅乃至有些固执的神情,深知其性情刚烈,一旦决断,便是九牛难挽。他心中暗叹,一股不祥的预感如阴云般笼罩上来。他仿佛能看到,在那条幽深险峻的褒斜道上,潜藏着无数未知的杀机。
沉默片刻,张合将所有的忧虑压回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如此……儁乂遵命。请将军务必万事小心,儁乂必率大军,竭力接应。”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夏侯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试图驱散帐中凝重的气氛:“儁乂且宽心!待我捷报!”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厉声喝令亲兵集结前锋精锐,检查鞍马军械,准备即刻出发。
望着夏侯渊匆匆离去、充满决绝意味的背影,张合伫立帐中,久久未动。他唤来心腹,低声嘱咐,一方面命令后续大军做好急行军的准备,另一方面,则立刻修书两封,一封发往长安,向京兆尹通报军情,另一封六百里加急,直送邺城魏王曹操驾前。信中,他详细陈述了夏侯渊出击的决定、目标以及自己的深深忧虑。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斜谷之外,山影幢幢,云雾缭绕,仿佛一张巨口,即将吞噬那支奔袭而去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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