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成都,车骑将军府。
夏日的闷热笼罩着厅堂,但府内的气氛却严肃而专注。刘备端坐于主位,面容虽带倦色,眼神却锐利如常。其下,文臣武将分列左右,刘封、诸葛亮、庞统、法正、张松、赵云、张飞等核心班底济济一堂,正商议着休养生息、整合三州(荆、益、交)的方略。堂下户曹汇报粮秣仓储、民力恢复之情状。汉中之战的辉煌胜利已然过去大半年,但那场惨烈大战带来的消耗与创伤,仍需时间抚平。
“主公,汉中虽定,然民生凋敝,急需安抚流民,劝课农桑,加之去岁大战,府库消耗甚巨,依亮之见,当有三年休养,方可……”诸葛亮羽扇轻摇,声音清朗而沉稳。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堂外传来,打破了堂内的祥和。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悲愤的信使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文书,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报——!主公,许都急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卷文书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
刘备眉头微蹙,沉声道:“讲。”
信使扑通跪地,声音带着颤抖:“曹……曹操……于邺城,进爵魏王!冕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銮仪!并立曹丕为世子!”
“什么?”
“咔嚓”一声,刘备手中的茶盏竟被他生生捏碎,碎片刺入掌心,鲜血混着茶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板上,他却恍若未觉。他猛地站起,一把夺过那卷文书,目光急速扫过上面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中、心中。
他的脸色先是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如同燃烧的晚霞,脖颈上青筋暴起。随即,那红色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死灰般的、深刻的悲戚。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卷轻飘飘的文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汉室四百年江山的最后尊严,正在被无情地践踏。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衣襟和那卷带来噩耗的文书。
“主公!”众人大惊,纷纷起身。
刘备却恍若未闻,他猛地将那份文书狠狠摔在地上,仿佛要将其砸碎一般。随即,他仰起头,望向厅堂之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双眼中尽是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凉,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撕裂心肺的咆哮:
“曹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啊——!!”
他身躯剧烈摇晃,指着北方,涕泪交加:“高祖皇帝!光武皇帝!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见此逆贼篡国,该是何等心痛!陛下……陛下在许都,不知正受着何等的屈辱与煎熬!备……备无能!备无能啊!!”
“我刘备与曹贼,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这饱含屈辱、愤怒与自责的吼声在厅堂中回荡,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话音未落,他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主公!”
“父亲!”
堂内瞬间大乱!离得最近的刘封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扶住刘备软倒的身体。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脚步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只见刘备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是人事不省。
“快!传医官!”诸葛亮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赵云、张飞等武将皆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愤慨。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刘备送回寝室,府内一片愁云惨雾。医官匆匆赶来,屏息诊脉良久,方才对围在床榻边,面色焦急的众人沉声道:“诸位且宽心,主公乃骤闻巨变,急怒攻心,气血逆乱,以致昏厥。需静心调养,切不可再受刺激……”
听到暂无性命之忧,众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依言退出寝室,只留刘封在床前侍奉汤药,尽人子之孝。
寝室之内,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刘备悠悠转醒,眼神初时迷茫,随即被巨大的悲恸与愤怒填满。他看了一眼守在榻边、眼圈微红的刘封,艰难地抬了抬手。
“封儿……”
“父亲!您醒了!”刘封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喂了几口温水。
刘备喘息片刻,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寝室中只剩下父子二人,寂静得能听到烛芯噼啪的轻响,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封儿,”刘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刘封用热毛巾小心地为父亲擦拭额头,沉吟片刻,低声道:“父亲,曹操篡逆,人神共愤。然父亲乃三州之主,万民所系,今日晕厥,三军震动,孩儿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
刘备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魏王……呵呵,魏王……”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痛苦的火光,“他这是要将汉室四百年的基业,一步步碾碎踏平啊!许都的天子,如今与囚徒何异?我辈汉臣,颜面何存!”
他紧紧抓住刘封的手,力道之大,让刘封都感到疼痛:“封儿,曹操此举,不仅是僭越,更是要彻底断绝汉室之望,瓦解天下忠臣义士之心。为父心如刀绞!况且若我无所表示,则汉室旌旗倒矣!我意,即刻整军,兵发关中,与曹贼决一死战!同时命云长兵出襄阳,北上宛城,叫曹操首尾难顾!光复汉室,岂容此獠如此猖狂!”
刘封感受到父亲手中传来的灼热与颤抖,他强忍心中激荡,劝慰道:“父亲息怒,保重身体为重。曹贼倒行逆施,天人共愤!然我军新历汉中之战,虽获大胜,亦疲敝不堪,府库空虚,士卒待休。此时若倾力北伐,后勤难继,且必遭曹操拼死反扑,恐非万全之策。”
刘备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立刻发兵的冲动。他何尝不知儿子所言是实情?汉中之战,几乎是倾尽益州之力,才堪堪击退曹操。如今民生凋敝,仓廪空虚,确实难以支撑一场更大规模的全面战争。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狂怒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坚毅。他低声道:“封儿,你说得对。冲动,只会葬送这来之不易的局面,葬送兴复汉室的最后希望。”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刘封:“曹操称王,意在瓦解天下忠汉之心,确立其不可动摇的权威。我等若无所应对,则人心离散,汉帜倾颓,再无挽回之余地。我等必须有所行动,不仅要军事上的对抗,更要……争夺这天下正统之名!”
刘封精神一振:“父亲的意思是?”
“稳守反击,争夺正统!”刘备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稳守,是巩固根基,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反击,非只战场刀兵,更是政治、人心之反击。”
“争夺正统,便是要告诉天下人,谁才是汉室江山的扞卫者!”
刘封目光炯炯,重重点头:“儿臣明白了……”
父子二人在摇曳的烛光下,低声密议良久,直至东方既白。一个清晰而坚定的战略,在这静谧的寝室中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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