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的兴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上庸城内漾起层层喜悦的涟漪,但这涟漪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主帅沉静如深潭的意志所抚平。
张飞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脸上的豪迈笑容早已收敛,豹头环眼扫视着麾下诸将——赵和、雷铜、寇封、张存,声音沉凝如铁:“今日一战,弟兄们打得漂亮,挫了曹洪的锋芒,涨了俺们的志气!酒,俺们喝了;功,俺们记下了。但!”他话锋一转,声如闷雷,“都给俺把心头那点热乎气压下去!曹洪麾下是三万实打实的曹魏精锐,不是三万头待宰的猪羊!今日小挫,于彼不过蹭破点油皮,其筋骨未伤,獠牙犹在!必会卷土重来,且下次来的,必定是更凶更猛的亡命反扑!我等万万不可因小胜而懈怠,必须即刻加强守备,应对真正的恶战!谁若掉以轻心,军法无情!”
众将心中凛然,方才宴席间的些许轻松瞬间荡然无存,人人面色凝重。
赵和率先抱拳,思路清晰:“三将军明鉴。曹军今日受挫于器械不足,下次再来,必携重型攻城之物。末将建议,即刻动员全城工匠、民夫,全力赶制、搜罗箭矢,越多越好!同时,大量储备火油、滚木、礌石。并应立刻仔细巡查四面城墙,尤其是那些看似不甚牢固、或曾被雨水冲刷侵蚀之处,连夜加固,不留任何隐患!”
张存接口道:“赵将军所言极是。此外,城中可用青壮民夫尚多,可进一步精细编组,明确分工,协助大军运输守城物资、抢修工事、救治伤员,甚至可在老兵带领下协防一些次要地段。再者,曹军新败,或会铤而走险,试图夜间偷袭。城头巡夜哨岗必须加倍,照明之火炬、预警之响箭、巡更之梆子,务必备足,确保万无一失。”
张飞听得频频点头,从善如流:“好!说得都在理!赵和,箭矢、火油、城防加固之事,由你总揽督办!寇封协助处仁,编组民夫、夜间戒备及一应后勤杂事,交由你负责!雷铜,带你的人马,听候赵和、寇封调遣,专司搬运重物、协助工事!张存,统筹全局粮草物资军械分配,确保供应无缺,不出纰漏!立刻去办!”
“末将领命!”诸将轰然应诺,毫不拖沓,即刻起身出府,投入紧张的备战之中。
诸将离去后,张飞又唤来亲信校尉,低声吩咐:“挑几个最机灵、胆大、熟悉山路的弟兄,用吊篮缒下城去,给俺死死盯住曹营,特别是他们军械、粮草堆放的位置,还有兵马调动的迹象。一有异常,不惜代价,立刻回报!”
是夜,上庸城并未沉睡,反而比白昼更加喧嚣忙碌。城内打铁铺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彻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铁腥的气味。民夫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如同蚁群般川流不息,将一捆捆新削的箭矢、一桶桶刺鼻的火油、一根根沉重的巨木源源不断运上城头。士兵们高举火把,如同移动的星光,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块墙砖、每一处垛口。
张飞身披重甲,亲自巡城。凛冽的夜风拂动他额下的虎须,他行走在城墙之上,不时停下脚步,用力跺跺脚下的墙砖,检查堆放的守城器械,或用粗豪的言语慰问值守的士卒。“弟兄们辛苦!守住这城,俺老张请大家喝最好的酒!”他的出现,总能引来士卒们坚定而热切的目光。
行至东门段,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借着火把的光芒,仔细检查着一架床弩的绞盘和弓弦,手指拂过之处,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瑕疵。正是赵和。
张飞走上前,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侄儿,忙了一整天,厮杀、巡营、督工,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还不快去歇息?”
赵和见是张飞,忙直身行礼,脸上虽带疲惫,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禀三将军,城防之事关乎全军安危,不敢有丝毫怠慢。检查完这几处关键便去。”
张飞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好!真好!真乃将门虎子,国之栋梁!有勇有谋,更难得是这份沉稳细致!子龙兄有子如此,当真羡煞旁人!俺老张看着心里都欢喜!”
赵和谦逊一笑,月光勾勒出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叔父过奖了。和年少学浅,未经大战,诸多事物思虑不周,还需叔父多多指点教诲。能为我大汉基业略尽绵薄,乃末将本分。”
与上庸城内紧张有序的备战相比,曹军大营的气氛则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曹洪那张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脸。于禁、杜袭及一众高级将领默然分列两旁,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首战受挫,折损兵马,锐气尽丧!”曹洪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上庸城坚,张飞悍勇,早有准备!我等三万大军,竟被挡在这区区小城之下,寸功未立,反损兵折将!如之奈何?难道要在此地空耗钱粮,沦为天下笑柄吗?”
于禁抱拳,他的沉稳在帐中显得格外突出:“将军,观今日之战,强攻硬打,确非上策,徒增伤亡。不若采取长期围困之策,深沟高垒,断其外援联络。上庸虽坚,然储粮终有尽时,待其粮尽,自然内乱丛生,不战可破。此虽耗时,却最为稳妥,可保全我军实力。”
杜袭闻言,却是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现实的忧虑:“于将军之策,确是老成谋国之言。然……恐远水难救近火。我军粮草,皆需经武关道长途转运,跋山涉水,耗费惊人,民夫疲敝,牛马倒毙者日众。旷日持久之下,恐我军粮道先告断绝,届时师老兵疲,进退维谷,危如累卵啊!”
帐内众将顿时议论纷纷,有的激愤请战,主张不惜代价强攻;有的支持围困,认为稳妥第一;更多的则是面露忧色,对漫长的补给线和潜在的风险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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