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日的光芒漫过甲板，“望归号”的船帆鼓满了风，朝着开阔的海域驶去。阿芷站在船舷边，手里的航海图上，原本标记着“怨海”的区域已经被淡金色覆盖，像被阳光吻过。
“前面就是‘回音湾’了。”阿芷指着远处海湾的轮廓，那里的海水呈现出奇异的蓝紫色，“据说湾底有块会说话的礁石，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念想。”
李醒正调试着罗盘，指针在蓝紫色海水中微微颤动：“磁场有点异常，小心暗礁。”他话音刚落，船身突然轻轻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我趴在船边往下看，只见一只半透明的水母正贴着船底浮动，伞盖上布满了发光的纹路，像谁用银线绣上去的。更奇特的是，水母周围的海水正在形成细小的漩涡，漩涡里竟映出些模糊的画面——是小时候的阿芷在槐树下给父亲捶背，是李醒在实验室里熬夜绘制航海图，还有我第一次拿到“望归号”船模时的雀跃。
“是‘忆念水母’。”阿芷笑着解释，“回音湾的特产，能折射出和这片海有关的记忆。”她伸手去碰水母，指尖刚触到水面，漩涡里的画面突然变了，出现了年轻时的阿芷父亲，正背着药箱在雨里奔跑，怀里紧紧抱着个襁褓，里面是熟睡的小阿芷。
李醒的罗盘突然指向湾中心的一块黑色礁石，礁石表面凹凸不平，像张布满皱纹的脸。“那就是‘回音礁’。”他调整了船舵，“据说对着礁石喊话，能听到不一样的回应。”
船慢慢靠近礁石，我才发现礁石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海水从孔中穿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诉说。阿芷深吸一口气，对着礁石喊道：“爹的咳嗽好些了吗？”
礁石的回声格外清晰，却不是直接的回答，而是传来一阵熟悉的捣药声，夹杂着老者温和的叮嘱：“阿芷啊，这枇杷膏得放凉了再喝。”
李醒也忍不住喊道：“我的航海图能画完吗？”
回声里立刻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的声音：“快了，就差最后一片海域了。”
我犹豫了一下，对着礁石轻声问：“那些没说出口的歉意，能收到吗？”
礁石沉默了片刻，海水突然顺着孔洞喷出细小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彩虹的光晕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笑脸，像极了曾经因为误会而争吵过的朋友。水花落在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暖意，像是无声的原谅。
阿芷看着我，眼里闪着光：“你看，回音从不会骗人。”
船继续前行，忆念水母成群结队地跟在船后，漩涡里的记忆碎片像流动的星河。李醒在航海图上补完了最后一笔，阿芷把刚晒好的草药包好放进储物舱，我则靠在船舷边，看着蓝紫色的海水渐渐变成清澈的蓝。
远处的海平线与天空相接，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礁石的回声还在耳畔萦绕，像一句温柔的提醒：所有走过的路、遇见过的人、未能说出口的话，都会以另一种方式，留在生命里，成为指引前路的光。
“望归号”的船帆上，“安”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说：不必急着抵达终点，沿途的每一声回音，都是礼物。
船行至回音湾深处，海水的蓝紫色愈发浓郁，像浸在融化的宝石里。忆念水母的光芒渐渐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湾底升起的微光——无数细小的荧光虾聚成流动的光带，沿着船身缠绕而上，在桅杆上织出闪烁的帘幕。
阿芷伸手接住一只荧光虾，那光点在她掌心明灭了三下，突然化作一道细光，映出幅画面：是多年前她偷偷把父亲的药渣埋在槐树下，嘴里念叨着“快点好起来”的模样。她愣了愣，眼底泛起湿意，把虾轻轻放回水里，“原来那时候你都看见了啊……”
李醒的罗盘突然剧烈转动起来，指针指向船尾。我们回头，只见一只半大的海鸟正啄着船舷上的面包屑，翅膀上沾着片枯叶——那枯叶的纹路，竟和永安镇老槐树叶一模一样。海鸟歪头看着我们，突然叫了两声，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巷口卖糖人的吆喝。
“是‘传信鸟’。”阿芷眼睛一亮，“听说它会把海边的消息带给镇上的人呢。”她撕下一小块干粮递过去，海鸟叼着食物腾空而起，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里飘来张卷着的纸条。
我伸手接住，纸条上是用炭笔写的小字：“祠堂的桃花开了，等你来摘。”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阿芷凑近一看，突然笑出声：“是隔壁家的小石头！上次他还说要跟我学编花环呢。”
船继续往前，荧光下的光带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片浅滩，滩上立着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归”字，另一半埋在沙里。阿芷跳下船，赤脚踩在暖烘烘的沙子上，弯腰去挖石碑周围的沙：“我猜下面还有字。”
李醒跟着帮忙，铁锹插进沙里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碰到了硬物。挖了片刻，石碑完整的模样露了出来——下面刻着的竟是“途”字。“归途……”阿芷摸着石碑，突然回头朝我笑，“原来回音湾不仅会回音，还会告诉我们，哪里才是归途啊。”
我捡起块被海水磨圆的贝壳，贝壳内侧映出船帆的影子，还有远处隐约的炊烟——那是永安镇的方向。荧光虾的光彻底散去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落在“望归号”的帆上，把“安”字照得透亮。
“回去吧。”李醒收起罗盘，声音里带着点轻快，“该让小石头看看，他要的花环我学会编了。”
阿芷已经蹦蹦跳跳地往船上搬捡来的贝壳，闻言回头喊：“还要摘两枝桃花！上次答应给你的书签还没做呢！”
船调转方向时，我回头望了眼回音湾，那片蓝紫色的海水在晨光里渐渐变成温柔的浅蓝，像块被洗干净的绸缎。原来所谓归途，从来不是某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有人等、有念想、有未完的约定，推着你往前的每一步。
甲板上的贝壳被阿芷摆成小小的阵形，风穿过帆绳的声音里，好像混着小石头的笑闹声，还有祠堂飘来的桃花香。
船行得稳，海风带着桃花的甜香漫过甲板。阿芷正用捡来的贝壳串手链，指尖勾着彩线，把淡粉色的贝壳与珍珠母贝交替穿起，阳光透过贝壳的纹路，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看这个，”她举起刚串好的半串手链，眼里闪着光，“等串完了给小石头当谢礼，他上次帮我修补篱笆，还蹭了满裤子泥呢。”
李醒在船尾调整帆绳，闻言笑了笑：“那小子昨天还托传信鸟带话，说梦见咱们的船变成了大鲸鱼，载着他去摸月亮。”
我靠在桅杆上，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永安镇轮廓——青灰色的屋顶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镇口的老槐树梢已经冒出了新绿，像在招手。突然听见阿芷“呀”了一声，原来是彩线断了，贝壳滚落一地，其中一枚滚到我脚边，内侧映出个小小的影子，是阿芷弯腰捡贝壳时翘着的马尾辫。
“笨手笨脚的。”李醒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备用的线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时别开脸，耳根悄悄泛红。
我捡起脚边的贝壳，往镇口的方向指：“快到了，先把贝壳收起来吧，不然小石头该等急了。”
阿芷慌忙把贝壳拢进布兜里，嘴上嘟囔着“谁急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船头挪，眼睛直勾勾盯着镇口的方向。果然，远远就看见个小小的身影在槐树下蹦蹦跳跳，正是小石头，手里还举着个风筝，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
船刚靠岸，小石头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怀里还抱着个陶罐：“阿芷姐！李醒哥！还有……”他看见我，眼睛一亮，“你也回来啦！这是我娘腌的桃花酱，给你们带的！”
阿芷接过陶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就你嘴甜。”她把刚串好的贝壳手链给他戴上，“喏，谢礼。”
小石头举着风筝跑前跑后，风筝线一松，那只画着鲤鱼的风筝晃晃悠悠飞起来，刚好掠过老槐树的枝头。我抬头看时，瞥见树杈上挂着个眼熟的东西——是之前落在这儿的铁皮青蛙玩具，不知被谁捡起来挂在枝桠上，风吹过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像在打招呼。
李醒把船上的补给搬下来，回头朝我喊：“去祠堂看看吗？张婆婆说新蒸了桃花糕。”
阿芷已经拉着小石头往祠堂跑，声音远远飘过来：“等等我！我要吃两块！”
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跳动的光斑，铁皮青蛙的“咔哒”声混着孩子们的笑闹，还有祠堂飘来的甜香。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所谓的归途，大概就是这样——有人等你分享新得的宝贝，有人记得你爱吃的糕点，风里都带着熟悉的味道，让你忍不住想快步跟上，把这寻常的日子，走成最踏实的路。
我们刚把桃花酱罐子放进祠堂的储物柜，祠堂供桌突然轻轻震颤，供品盘子里的桃花糕抖落了一块。阿芷弯腰去捡时，发现供桌底下刻着几行歪扭的字，墨迹发黑，像用指甲蘸着什么写的：
「1. 别捡掉在供桌下的食物，那是『它们』的祭品
2. 入夜后听到祠堂的铃铛响，要立刻捂住耳朵数到七
3. 若看到供桌后的影子比人高，千万别抬头
4. 离开时要对供桌鞠躬，但别盯着牌位看超过三秒」
阿芷的指尖刚碰到那行字，刻痕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慢慢流血。小石头吓得往李醒身后躲，风筝线轴滚到供桌底，线绳却诡异地往上飘，缠上了房梁的铃铛。
「叮——」铃铛突然响了一声，天色明明是正午，祠堂里却瞬间暗了下来，供桌后的阴影在地上拉长，比我们所有人的影子都高出半截。李醒猛地捂住小石头的眼睛，冲我和阿芷低喝：「数！」
我们同时捂住耳朵，指尖压得耳廓发疼。数到第七秒时，铃铛声停了，阴影也缩回供桌后。阿芷松开手时，指缝里沾着几根黑色的线，像从阴影里揪出来的。
「这规则……是守护灵留下的？」她声音发颤，却还是把刻字拓在草纸上，「歪歪扭扭的，像被什么东西扯着手臂写的。」
李醒捡起滚到脚边的风筝，线绳上沾着灰黑色的绒毛，他往供桌后瞥了一眼，迅速转回头：「别碰那绒毛。」他指着草纸，「这规则写反了两处，『别捡』其实是『必须捡』，不然它们会觉得被怠慢；还有数到七……刚才数到七时，阴影在往你背后爬。」
供桌后的阴影又动了，这次像有手在里面搅动。阿芷突然想起什么，抓起那块掉在地上的桃花糕塞进供桌底，阴影猛地缩了一下。她看着草纸上的字，突然把「别」字划掉，改成「要」：「守护灵是想告诉我们，规则被歪曲了。」
此时，祠堂门「吱呀」开了道缝，外面的阳光被切成细条，照进的地方浮着无数细小的黑虫。阿芷把拓着规则的草纸折成三角形塞给我：「下一个世界，得带着这个走。」她抓起小石头的风筝，线绳突然绷紧，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外跑，「它们在催了！」
我们跟着风筝冲出祠堂，门外的永安镇已经变了模样——房屋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蠕动的灰黑色藤蔓，天空压得很低，像块浸了血的布。阿芷回头看了眼祠堂，供桌后的阴影正贴在门框上，像张要被扯破的纸。
「走！」她拽着我往前跑，草纸在手心发烫，「这才是真正的诡异世界……守护灵的规则，藏在被歪曲的字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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