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贡院大门在刺耳欲裂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恍若一头耗尽气力的巨兽，勉强张开了它那饱经煎熬的口齿。天光骤然涌入，无情地照亮了门后那一张张惨白如纸、憔悴不堪的面容。禀生们鱼贯而出，步履蹒跚虚浮，身形佝偻，眼中或空洞无物，或残存着劫后余生的茫然，许多人需相互搀扶倚靠，方能勉强挪动寸步。连续三昼夜的酷寒、困倦、心神耗竭与污浊环境的折磨，已将他们最后一丝精气彻底榨干。
在这支宛如败军溃退的队伍中，任长卿与刘昀的身影尤为触目。二人互相架着对方胳膊，一步一踉跄，仿佛脚下非是实地，而是绵软无着的云絮。任长卿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如壑，唇瓣干裂出血纹，周身似乎还隐隐缭绕着一缕难以言喻、令人掩鼻的秽恶气息。刘昀亦不复往日神采，发髻散乱，满脸浓得化不开的倦怠，唯有紧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不肯彻底认输的倔强。
“在那！公子！公子在那儿！” 阿宝粗犷焦灼的吼声穿透人群嗡嗡的低语，他奋力指向任长卿的方向。
谢玄心头骤然一紧，目光循着阿宝所指急扫而去，立刻捕捉到了那个形销骨立、几乎脱了人形的身影。他再顾不得许多，带着阿宝及刘府迎候的仆役，拨开攒动的人群，疾步冲上前去。
“长卿！长卿！如何？还…还撑得住吗？” 谢玄抢步上前，一把搀住任长卿另一边摇摇欲坠的身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惶急。
任长卿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看清是谢玄，耳中灌入那句“还撑得住吗”，一口气没捯上来，顿时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直咳得弯下腰去，肝胆俱颤，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将出来。好容易止住咳喘，他大口吸着冷气，没好气地朝谢玄甩去一记虚弱却杀气腾腾的白眼，嗓音嘶哑如破锣：“咳…咳咳…撑…撑不住？怎…怎么？你…你小子…是巴望着…咳…早点接手…我那点…家底了？” 那眼神，分明在虚弱中透着一股“回头再跟你算账”的狠劲。
谢玄被他呛得是又心疼又好笑，赶忙替他拍背顺气：“哎哟我的祖宗！心一急就说秃噜嘴了！是我不对！您老千万海涵，别跟我这粗胚一般见识！” 他急忙岔开话头，看向同样狼狈不堪的刘昀，“承箴！郑大娘子亲自来接你了，车驾就在外边候着！快随他们回去好生将养，瞧这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待你缓过这劲儿，咱们再摆酒，不醉不归！” 他朝刘府仆役使了个眼色，“还不仔细扶稳你家公子！”
刘昀此刻连眼皮都沉重得难以抬起，只觉天地旋转。他勉力朝任谢二人方向拱了拱手，喉间挤出几声含糊气音，便被自家仆役几乎是架离了地面，搀扶着渐行渐远，背影里唯剩一派油尽灯枯的虚脱。
“赵大！钱二！” 谢玄见状，不再迟疑，一声令下。早已候在一旁的赵大与钱二两名壮硕家仆立刻洪声应诺，一左一右上前，不由分说，便将那软脚虾似的任长卿直接架离了地面！
“哎？！放…放我下来！我…我自己能走！” 任长卿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抗议声细若游丝，毫无威慑。“您就甭逞这个能了！老实待着吧！” 谢玄毫不客气地驳回，挥手指挥，“稳当着点！抬回去！”
于是，在贡院门口数千道混杂着同情、好奇、乃至几分看热闹意味的目光注视下，任长卿便如同一条失了水的鱼，被两名彪形大汉结结实实地“横抬”而起，招摇过市！强烈的“社死”感如同冰瀑倾泻，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蜡黄的脸颊瞬间涨红发紫，旋即又褪成死灰。他绝望地紧闭双眼，内心疯狂默诵：（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眼不见为净！只要我看不见，尴尬的便是旁人！）
在谢玄亲自“押运”和阿宝如临大敌般的警惕护卫下，任长卿就以这般极其“瞩目”且毫无体面可言的方式，被一路抬回了那座清静小院。
甫一入院门，十三娘早已带着银杏、春桃等人备好了热水、热粥、干净暖和的被褥，一场全力的“抢修”即将开始。而任长卿，这位刚从科举战场上挣扎下来的“残兵”，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彻底瘫倒，让那几乎要散架的身心，获得片刻喘息。至于那考试结果如何，此刻已全然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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