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上,风声鹤唳。
月无垢那番颠倒黑白、字字诛心的“控诉”,如同最污秽的毒液,泼洒在斩荒千年来从未愈合的伤口上。
联军阵中爆发的、被谎言煽动而起的滔天愤怒和斥骂,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利刃,从四面八方狠狠扎向他。
云芷站在斩荒身后,能清晰地看到他宽阔背脊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他握着“陨神”魔剑的手,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之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濒临爆裂的蚯蚓,突突跳动。他周身的魔气不再狂暴外放,反而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向内坍缩、凝聚,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没有动。
没有反驳。
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一座被冰雪封冻的火山,外表死寂,内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这种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云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酸楚和疼痛。她看着斩荒微微低垂的头颅,看着他颈后因紧绷而凸显的凌厉线条,看着他玄色衣袍下微微颤抖的、却依旧死死钉在原地的身影……她仿佛能穿透那层坚硬的躯壳,看到他灵魂深处正在被怎样残忍地凌迟。
千年的冤屈。
刻骨的丧爱之痛。
那份被他深埋在疯狂与暴戾之下、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的、最脆弱也最真实的创伤……此刻,正被他的仇敌,用最恶毒的方式扭曲、践踏,并公之于众,成为煽动世人讨伐他的“正义”旗帜!
这比刀剑加身,更痛千百倍!
他为什么不辩解?
以他的性子,受到如此污蔑,不是应该立刻暴起,用最血腥的手段撕碎对方吗?
云芷忽然想起,在她刚被掳来魔宫不久,有一次无意间触怒了斩荒,他掐着她的脖子,猩红的眸子里翻滚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却在某个瞬间,闪过一丝极快、却无比清晰的……类似受伤幼兽般的脆弱和痛楚。那时她不解,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有些痛,太深,太重,早已超越了言语能够表达的范畴。任何辩解,在那血淋淋的过往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当谎言来自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曾经与他关系匪浅的“故人”时,辩解,反而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和……对自己的二次羞辱。
他选择了沉默。
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承受着这一切。
这不是懦弱。
这是一种……极致痛苦下的,孤绝的骄傲,和……深深的疲惫。
千年的疯批,千年的暴戾,或许,不过是他用来掩盖这无法言说之痛的一层坚硬外壳。而此刻,这外壳正被人用最肮脏的棍棒,狠狠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斩荒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涌到嘴边的、混合着血腥气的怒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眸子,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黑暗与痛楚的寒潭。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岁月和仇恨熬煮了千年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悲凉。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联军,越过一脸“正气凛然”的月无垢,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那里,有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有他永远失去的挚爱,有他被抽骨剥魂、堕入无间地狱的惨痛记忆。
然后,他笑了。
不是狂笑,不是狞笑。
而是一声极轻、极低、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冷笑。
那笑声沙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嘲讽意味,却又蕴含着无边无际的苍凉和……绝望。
“呵……”
一声冷笑,轻飘飘的,却像是一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云芷的心上。
她听懂了。
那笑声里,有对月无垢卑劣手段的鄙夷,有对这荒唐世道的嘲弄,有对自身悲惨命运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仇恨都似乎被漫长时光磨平了棱角后,剩下的……彻骨的疲惫和悲戚。
他连恨,都似乎懒得去表达了。
只是觉得……可笑。
何其可悲!
这一声笑,比任何咆哮和辩解,都更让云芷为之心碎。她看着斩荒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微微佝偻却依旧强撑着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走上前,想拉住他的手,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能做什么?
在百万敌军面前,在铁证如山的“指控”面前,她的信任,又能有多少分量?
斩荒的笑声很快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重新挺直了脊背,魔剑低垂,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他依旧沉默着,像一头受伤后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等待最终搏命的孤狼。
但他的沉默,此刻在云芷眼中,不再仅仅是疯狂和暴戾的代名词。
那沉默之下,是滔天的冤屈,是千年的孤寂,是永失所爱的剧痛,是……一颗早已被命运伤得千疮百孔、却依旧在绝望中挣扎的灵魂。
云芷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她看着前方那道孤独而隐忍的背影,心中某个地方,悄然塌陷了一块。
有些选择,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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