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魔宫禁地,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魂灯幽蓝火苗的每一次跳跃,记录着无声的流逝。万年玄冰的寒气,与灵玉榻上那具躯体散发出的微弱生机,在死寂中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斩荒枯坐在榻边,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像,风化严重,布满裂痕。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与凡人濒死无异。脸色是长期失血和魂力透支后的死灰,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昔日俊美凌厉的轮廓,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裹着一层苍白失水的皮囊。长发失去了光泽,枯燥地披散着,夹杂着几缕刺眼的灰白。
他维持着输送魂力的姿势,几乎未曾改变。双臂因为长久的僵直而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同生共死契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抽取着他的生命本源,那种空虚和钝痛早已成为他感官的一部分,麻木地伴随着每一次心跳。他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仅凭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强行维系着灯芯上那一点微光。
云芷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太多。虽然依旧沉睡不醒,但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已然清晰可辨,苍白的脸颊甚至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活人的血色。青蘅定期前来探查时,虽仍面色凝重,却也承认,她破碎的神魂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被温养、修复着。只是苏醒,依旧遥遥无期,或许需要数年,数十年,甚至更久。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真实地燃烧着。这支撑着斩荒没有彻底垮掉。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牢牢系在那具躯体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那缓慢流淌的生机。这成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一日,与往常并无不同。
禁地内光线昏暗,只有魂灯幽蓝的光芒,在斩荒枯槁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他正凝神引导着一缕细若游丝的本源魂力,小心翼翼地滋养着云芷识海中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这个过程需要极致的专注和耐心,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引发反噬,前功尽弃。
他的意识因为长期的消耗和疲惫,处于一种半麻木的状态。只是凭借本能和意志在重复着枯燥的维系。指尖虚虚地搭在云芷冰凉的手腕上,感受着那下面极其微弱的脉搏跳动,如同聆听遥远山谷中传来的、几不可闻的溪流声。
就在这时——
他搭在她腕间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只一直安静垂落、毫无生气的手,其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太细微了。
细微得像蝴蝶破茧时最无力的挣扎。
像冬日冰面下鱼儿吐出的一个极小气泡的破裂。
像琴弦被无形的手指,用最轻的力道,几乎只是触碰般地……拨动了一下。
但就是这细微到极致的颤动,却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一道劈开永夜的血色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狠狠劈入了斩荒近乎凝固的识海!
“!”
斩荒整个人猛地一僵!
如同被最恐怖的定身术击中!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思维,在这一刹那,彻底停滞!
他猩红的瞳孔,在干涩的眼眶中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魂灯幽蓝的火苗,却仿佛有更炽烈的、名为“难以置信”的火焰,轰然炸开!
是……错觉?
是过度期盼产生的幻触?
还是……又一次反噬前神魂紊乱的征兆?
他不敢动。
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全部的感知,所有的神经末梢,都疯狂地汇聚到那一点接触的指尖上!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
他死死地盯着两人接触的那一小片皮肤。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几乎要裂开,血丝瞬间爬满眼白,模样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的狰狞。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斩荒几乎要确认那只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幻觉,眼中那炸开的光彩如同燃尽的流星般即将彻底黯淡下去,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即将把他吞没时——
又一下!
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点!
不再是虚无的波动,而是实实在在的、肌肉纤维的……一次微小的收缩!一次有意识的、或者说,是潜意识支配下的……动弹!
她的指尖,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极其真实地、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像初生的幼兽,试探着触碰这个世界。
像沉睡的种子,终于顶开了压在头顶的泥土。
像迷失在黑暗中的旅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嗬……”
一声极度压抑的、仿佛濒死之人终于吸到一口气的抽气声,从斩荒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干裂的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僵直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虚弱的颤抖,而是一种极致的、海啸般的情绪冲击带来的生理反应!灰败死寂的脸上,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涌上一股病态的、异常的红晕!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她动了!
她的手指……真的动了!
有意识了?!
哪怕只是最微弱的、最深层的意识波动!
这意味着……她不再仅仅是“活着”的躯壳!她的神魂……她的意识……开始复苏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斩荒荒芜破败的心田!将他千年来筑起的、用偏执和疯狂垒砌的、如今已残破不堪的心防,彻底冲垮!将他沉浸在绝望和悔恨中的灵魂,从无间地狱的深渊,猛地抛向了云端!
狂喜!
一种近乎癫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爆发、奔涌!冲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战栗!灵魂都在嗡鸣!
他猛地收回手,不是放开,而是用一双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云芷那只刚刚颤动过的手,极其轻柔地,合拢在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混合着嘶哑的、不成调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
泪水,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两人交叠的手背,也浸湿了他枯槁的脸颊。这些泪水,不再是绝望的苦涩,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庆幸、以及……无边无际的、迟来的酸楚。
他等了太久。
煎熬了太久。
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行太久。
久到,几乎已经忘记了光亮的样子。
而现在,这细微的颤动,如同在死寂的荒原上,终于看到了一颗破土而出的、颤巍巍的绿芽。
渺小,却意味着……整个春天。
斩荒维持着这个姿势,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个终于找到了丢失已久珍宝的孩子,情绪彻底失控。
许久许久,他才勉强平复下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猩红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涅盘重生的光芒,一种比星辰更璀璨、比太阳更灼热的……希望!
他轻轻松开手,指尖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摩挲着云芷那刚刚颤动过的指尖。动作小心得,仿佛在触碰世间最易碎的梦境。
“阿芷……”
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颤音。
“你……听到了,对不对?”
他凝视着她安详的睡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爱意和卑微的祈求。
“再动一下……好不好?”
“就一下……”
“让我知道……你不是……不是骗我的……”
他像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迹的再次降临。
禁地内,幽蓝的魂火静静跳跃。
映照着魔尊泪痕未干的、却焕发出新生般光彩的脸。
也映照着玉榻上,那似乎……真的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沉睡容颜。
希望的钟声,终于在这一刻,
被那细微的指尖颤动,
轻轻敲响。
喜欢魔尊的荆棘与神明甘泉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魔尊的荆棘与神明甘泉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