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议事大殿。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巨大的玄晶石柱支撑着穹顶，其上雕刻的狰狞魔像在幽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更添几分压抑。
殿内人影幢幢，却寂静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铠甲摩擦的细微声响，压抑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
沉渊一身玄甲，立于大殿中央的巨大沙盘前。沙盘上，魔域与仙界的疆域泾渭分明，此刻，代表仙界昆仑山的方向，正被一片刺目的猩红光芒所笼罩，那红光如同凝固的血液，不断扭曲、扩张，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周围，十几名魔将肃立，个个面色铁青，眼神中混杂着愤怒、担忧，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
尊上孤身陷入诛仙大阵，消息已经确认。前线传回的影响碎片，虽然模糊，却足以让这些身经百战的魔将们胆寒。那毁天灭地的仙阵威能，那密密麻麻的仙神身影，还有……尊上在阵中浴血奋战、明显已露疲态的影像……
“必须立刻出兵！”一名性情火爆的魔将忍不住低吼，拳头砸在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尊上被那群伪君子围杀吗？！”
“出兵？怎么出？”另一名较为沉稳的老将沉声道，手指点向沙盘上仙界外围几处闪烁的金色光点，“月无垢老谋深算，早已布下重重防线！诛仙大阵更是上古杀阵，易守难攻！我们贸然冲进去，不过是添油战术，徒增伤亡！”
“难道就不救了？！”
“救！当然要救！但必须要有万全之策！否则就是送死！”
争论声低低响起，却又迅速沉寂下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尊上坐镇，魔宫群龙无首！
沉渊虽是影卫之首，实力深不可测，但终究是臣属，无法完全替代魔尊的绝对权威和威慑力。更何况，对面是蓄谋已久、倾巢而出的仙界精锐！
沉渊面无表情，目光死死锁定沙盘上那片猩红区域，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局势有多凶险。月无垢这是阳谋，就是要逼魔宫出兵，然后凭借地利和阵法优势，将魔域有生力量一举歼灭！可若不出兵……尊上独木难支，后果不堪设想！
两难！
绝对的死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脚步声，从大殿门口传来。
脚步声很慢，很虚浮，带着拖沓的摩擦声，仿佛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这肃杀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然后，他们愣住了。
只见大殿门口，逆着外面昏暗的光线，站着一个极其纤弱的身影。
是云芷。
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寝衣，外面胡乱披了一件沉渊之前留在望舒殿的玄色外袍，袍子过于宽大，将她整个人裹住，更显得她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发被虚汗浸湿，黏在脸颊两侧。她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颤抖，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而浅弱，似乎光是站着，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怎么会来这里？
所有魔将的眼中都露出惊愕和不解。这个被尊上掳来、一直囚禁在望舒殿的仙门女子，此刻不是应该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沉渊的眉头瞬间拧紧，身影一动，已瞬间出现在云芷面前，挡住了身后那些探究的目光。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怎么来了？琉璃呢？你的身体……”
“带我去……”云芷抬起头，看着沉渊，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睛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空洞，但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小小的、执拗的火苗，“带我去仙界……去救他……”
沉渊瞳孔微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语气沉了下来：“胡闹！你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诛仙大阵！仙界精锐尽出！你去能做什么？送死吗？！”
“我知道……危险……”
云芷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内伤，让她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缓了口气，死死抓住沉渊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甲里，“但我必须去……是因为我……他才会……才会中计……陷入险境……”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愧疚和绝望：“如果不是那个谣言……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不会这样的……沉渊……我求求你……”
说着，她双腿一软，竟是要对着沉渊跪下去！
“你！”沉渊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触手之处，冰凉而瘦弱，让他心头莫名一颤。他看着她泪眼朦胧、满是哀求的脸，那句冰冷的拒绝，竟一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我带你去有什么用？”沉渊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无力感，“你连站都站不稳，到了战场，只能是累赘！尊上若分心保护你，死得更快！”
“不……不是累赘……”云芷猛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类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我……我或许……可以干扰那个阵……”
“干扰诛仙阵？”沉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锐利地看着她，“凭你？云芷，你清醒一点！”
“是我的……身体……”云芷急促地解释，语无伦次，“青蘅医仙说过……我体内……有……不一样的力量……和仙力有点像……但……更……更古老……诛仙阵是针对魔气的……对我的力量……或许……或许没那么排斥……”
她抬起头，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我试试……沉渊……哪怕只能干扰阵法一瞬……哪怕只能让月无垢分心一下……或许……就能给他创造一丝机会……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带我去……我不能……不能在这里干等着……等着他死的消息传回来……我会疯掉的……我真的会疯掉的……”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泣不成声，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沉渊沉默了。
他死死盯着云芷，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近乎崩溃的担忧和决心。他想起青蘅确实提过云芷体质特殊，体内潜藏着一种本质极高的神秘力量。他也想起，尊上在以为她将死时，那副毁天灭地的疯狂模样。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
如果她出现在战场，哪怕只是出现，会不会……真的能对尊上……产生某种影响？
哪怕这种影响微乎其微，哪怕希望渺茫得像狂风中的烛火……
可在眼下这种绝对的死局里，任何一丝变数，都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
更何况……尊上若死，魔宫必乱，三界必将陷入浩劫。而云芷，这个尊上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女子，或许……真的是唯一能牵动那根疯狂之弦的人。
忠诚与理智在沉渊心中激烈交战。
风险巨大。
几乎是十死无生。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看着云芷那双被泪水洗过、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信仰般的力量。
终于，沉渊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魔将，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令！魔宫所有精锐，即刻集结！半柱香后，随我出征仙界！”
“左使赤炎留守魔宫，稳定后方！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命令一出，众将哗然！但看到沉渊那双冰冷彻骨、蕴含着滔天杀意的眸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齐声应道：“是！”
沉渊不再理会他们，重新看向几乎要虚脱的云芷，沉声道：“你想清楚了？此去，九死一生。”
云芷用尽最后力气站直身体，抹去脸上的泪痕，虽然虚弱，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不怕死。”
“我只怕……他死。”
沉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她单薄的身躯仔细裹紧，然后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抓紧我。”沉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下一刻，他抱着云芷，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直奔魔宫上空早已集结完毕的、黑压压的魔族大军！
云芷闭上眼，将脸埋进沉渊冰冷的肩甲。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下方传来的、魔族大军开拔时震天的战鼓与咆哮。
此去，或许真是黄泉路，但，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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