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是在一种极度的虚弱和混沌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最先感受到的,是沉重。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显得遥不可及。
喉咙干得发疼,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带来刺痛。视线模糊不清,眼前是昏沉的光晕,殿顶那些熟悉的、扭曲的魔纹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摇曳不定。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聚焦。
记忆是破碎的,混乱的。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还有……脚踝上那副不断汲取她生机的、冰冷的镣铐。绝望和屈辱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心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踝。
没有预想中金属的冰冷和束缚感。
只有一种……空荡荡的、带着隐隐刺痛的轻松。
镣铐……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缓缓扫过身处的环境。依旧是那座华丽而压抑的寝殿,冰冷的玉柱,昏暗的光线。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污秽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清苦的药香。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
就在榻边,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玄色的身影,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下。
是斩荒。
云芷的心猛地一缩,本能地泛起恐惧和抗拒。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无力地躺在原地,呼吸因为紧张而微微急促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暴戾和压迫并没有降临。
斩荒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他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垂落在额前,更添几分颓唐。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一身玄衣。原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颜色,此刻却被大片大片暗红近黑的污渍浸透,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精壮却明显带着伤痛的轮廓。衣袍有多处撕裂,尤其是左肩位置,即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看到不自然的凹陷和凝固的深色血痂。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强大,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虚弱。
他就那样靠着墙,头微微后仰,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脖颈,喉结偶尔因为不适而轻轻滚动一下。他的双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那双手……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指节处甚至有些红肿。
他看起来……很糟糕。
像一头身受重伤、疲惫到极致的猛兽,暂时收敛了所有的爪牙,蜷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这个样子的斩荒,是云芷从未见过的。
陌生。
甚至……有点可怜。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可怜他?想想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囚禁,折辱,那副吸食她生机的锁链……哪一桩不值得恨?
可是……镣铐确实不见了。身上的衣物是干净柔软的,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生命力被持续抽走的绝望感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也说明有人为她疗过伤。
是谁?
难道……是他?
这个猜测让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偷偷地、仔细地打量着斩荒。他苍白的脸,衣袍上的血迹,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这一切,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就在她怔怔出神的时候,斩荒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真的沉睡,只是伤势过重,陷入了极深的调息状态。云芷细微的呼吸变化和注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惊醒了他警惕的本能。
他猛地睁开眼!
猩红的眸子,带着一丝未褪的疲惫和下意识的凌厉,直直地撞上了云芷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云芷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能僵硬地迎视着那双她既恐惧又陌生的眼睛。
斩荒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的瞳孔有瞬间的收缩,眼底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像是怕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有被她直视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他似乎也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暴戾的呵斥?冰冷的命令?还是……?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威压和怒火将她吞噬。
他只是看着她。
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忐忑?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几息之后,几乎是同时,他们都极其不自然地、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云芷垂下眼睫,盯着锦被上繁复的暗纹,心跳如鼓。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晕。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刚才那短暂对视中,捕捉到的、与他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
斩荒则偏过头,看向窗外永远灰暗的天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耳根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不自在?
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没有言语。
没有冲突。
只有沉默。
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暂时休战的……默契。
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琉璃端着温水和小米粥,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当她看到云芷睁着眼睛,而魔尊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时,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
“阿芷!你醒了!”琉璃压低声音,欢喜地快步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她先是警惕地偷偷瞄了斩荒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大着胆子凑近云芷,眼圈微红,“你吓死我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云芷看到琉璃,心中稍安,虚弱地对她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琉璃熟练地扶起她一些,用软枕垫在她身后,然后端起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地喂到她唇边。动作轻柔而仔细。
整个过程,斩荒始终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没有看向这边。但他紧绷的侧影和微微竖起的耳朵,却暴露了他并非全然无视。
他甚至没有出声阻止琉璃的靠近和照顾。
这在他以往,是绝无可能的。
云芷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靠墙而坐的、沉默的玄色身影。
他到底……怎么了?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心间。
而答案,似乎就藏在那个男人一身狼狈的伤痕里,藏在那消失的镣铐中,藏在这诡异却难得的……平静之下。
这平静,像一层薄冰。
看似稳固。
却不知何时,一个轻微的触动,就会彻底碎裂。
再次露出底下……汹涌的、未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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