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冰冷地泼洒在望舒殿光滑如镜的地面上。通讯法器的微光彻底熄灭后,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云芷维持着盘坐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催动秘术后的冰凉与麻木,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月无垢的声音,如同带着倒钩的冰刺,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
“幽冥魂灯”……“克制此魔的关键”……“拯救苍生的契机”……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她的心上,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师尊的话语,看似温和关切,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算计和利用。他将“天下苍生”和“师门恩情”这面大旗,挥舞得如此娴熟,如此……理直气壮。
仿佛她云芷的意愿、她的安危、她内心的挣扎,在这些“大义”面前,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是啊,她是仙门弟子,斩荒是祸乱三界的魔尊。站在正道的立场,窃取他的力量核心,削弱他,甚至……杀了他,都是天经地义,是功德无量。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乱?这么……抗拒?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是斩荒将她从蚀骨寒潭中捞起时,那双猩红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是他笨拙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却依旧坚持亲手为她处理伤口时,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是他带她去看熔岩河日落时,那句低不可闻的、关于“堕魔之地”的呓语,和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孤寂。
是他塞给她那串糖葫芦时,看似随意,却隐隐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
还有……还有她扑上去为他挡下那一剑时,他眼中那如同冰山崩裂般的、极其复杂的剧烈震荡,和他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出她名字的怒吼……
“云芷!”
不是“素婉”。
是“云芷”。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她刚刚被师尊“大义”加固过的心防。斩荒是疯的,是坏的,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魔头。他囚禁她,折磨她,视她为替身。她应该恨他,应该巴不得他死,应该毫不犹豫地执行师尊的命令才对!
可为什么……当“窃取”、“背叛”这些具体的字眼落在实处时,她的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闷钝的痛楚?
这难道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是因为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和”,她就可耻地心软了吗?就开始忘记他带来的伤害和恐惧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云芷用力摇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他是魔尊,他是疯子!他对我好,只是因为这张脸!只是因为我是替身!任何心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试图重新燃起对斩荒的仇恨和恐惧。可那仇恨之火,此刻却像是被泼了水,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弥漫在心间,让她更加迷茫和窒息。
师尊要她获取斩荒的“信任”。
如何获取?
继续扮演那个温顺的、沉默的替身?甚至……主动迎合他,讨好他,利用他可能对她产生的、那点微妙的不同,去窃取关乎他性命的力量核心?
这和她最鄙夷的那些阴谋诡计,有何区别?
这与月无垢口中那些“算计背叛”的小人,又有何异?
她云芷,何时变成了需要依靠欺骗和背叛才能达到目的的人?
可是……若不听师尊的,她又能如何?独自对抗斩荒?那无异于螳臂当车。放弃任务,苟且偷生?那她又如何面对师门?如何面对所谓的“天下苍生”?
进退两难。
左右皆是深渊。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紧握着那枚已经失效的通讯法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师尊的话语如同魔咒,而另一边,斩荒偶尔投来的、那双猩红眸子里意味不明的目光,也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心头。
那目光,有时是冰冷的审视,有时是暴戾的占有,有时是难以捉摸的探究,有时……又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她都不敢深究的……别的什么。
信任?
她和斩荒之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有的,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绝对掌控,和弱者被迫的屈从与隐忍。
可现在,师尊却要她在这扭曲的关系上,再搭建一座名为“欺骗”的危桥。
桥的那头,可能是仙门的嘉奖和苍生的感念,也可能是……万丈深渊,是斩荒彻底疯狂后的、毁灭性的报复。
云芷缓缓松开手,通讯法器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这双手,曾经只握过药锄和经卷,如今却要被迫去沾染阴谋和背叛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魔宫在血月下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结界的光芒无声流转,将她与自由的世界彻底隔绝。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好像……被逼到了一个绝对的死角。
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注定荆棘满布,鲜血淋漓。
而那个将她推入这死角的人,一个是她敬重的师尊,一个是她……恨着,却又无法纯粹去恨的疯批魔尊。
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斩荒!
他回来了!
云芷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通讯法器,藏入袖中深处。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迷茫和挣扎褪去,换上一副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和顺从的平静表情。
她刚转过身,殿门便被无声地推开。
斩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衣墨发,周身裹挟着一丝夜风的寒气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戾气和疲惫。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锁定了站在窗边的云芷。
猩红的眸子在殿内明珠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云芷垂着眼,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意味,仿佛在判断她刚才独自一人在殿内,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她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而纤细的身影。
也照亮了斩荒眼中,那复杂难辨的、翻滚着无数未明情绪的暗涌。
他知道了什么吗?
还是……仅仅是她的错觉?
这一刻,云芷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迷雾重重的深渊。
而师尊的指令,和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
便是那呼啸的、足以将她撕碎的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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