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只剩下那抹纤细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轻飘飘地、带着决绝的弧度,倒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猩红瞳孔里。
时间被无限拉长。
斩荒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扑过来时,被狂风吹起的几缕乌黑发丝,划过他眼前的轨迹。能看到她苍白脸颊上,因急速奔跑而泛起的、不正常的红晕。能看到她那双总是带着恐惧、倔强、或是死寂般顺从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燃烧生命般的……义无反顾。
然后——
是那声沉闷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响。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蹭过他残缺的心魂。
比他后背那处被叛徒刺穿的伤口,更痛上千百倍!
温热的、带着她独特气息的鲜血,溅落在他的脸颊、他的衣襟上。滚烫得……几乎要将他冰冷的皮肤灼伤。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那具柔软而轻盈的、带着破碎温度的身体,便重重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好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
好冷。
她的体温在飞速流逝,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到他环抱着她的手臂上,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
斩荒僵硬地低下头。
怀中的人儿,双眼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像濒死的蝶翼,微弱地颤抖着。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也染红了他玄色的前襟。她的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紧紧蹙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生命力,正从这具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地流失。
像指间沙,抓不住,留不下。
为什么?
这个愚蠢的问题,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思绪,勒得他几乎窒息。
为什么她要冲过来?
为什么她要替他挡下那一击?
她不是恨他入骨吗?
恨他将她掳来,恨他把她当成替身,恨他一次次将她推向绝境。
她不是刚刚才嘶吼着“我不是她”,撕碎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伪装吗?
她不是应该……巴不得他死吗?
死在叛徒手里,对她而言,不是最好的解脱吗?
为什么……
斩荒的脑子一片混乱。千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疯狂恨意、偏执占有、毁灭一切的暴戾,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发出了嗤嗤的、濒临熄灭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哪怕是千年前,被抽去神骨、堕入魔渊的那一刻,他心中充斥的也只是滔天的恨和毁灭欲。
而不是现在这种……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点点捏碎,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冰冷的身躯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这个动作,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没有了平日里的恐惧和戒备,没有了倔强的反抗和麻木的顺从。此刻的她,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也正因为这份毫无防备的脆弱,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看进了她的眼底深处。
不,是她的存在,如此蛮横地、不容拒绝地,撞进了他的眼底深处。
那双总是燃烧着疯狂、仇恨、或是透过她寻找另一个影子痕迹的猩红眸子,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血池,激荡起剧烈的涟漪。
涟漪中心,倒映出的,不再是模糊的、属于过去的幻影。
而是清晰的、真实的、独一无二的——
云芷。
是她苍白的脸。
是她染血的唇。
是她紧蹙的眉。
是她……为了他,而正在消散的生命之光。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劈开了他灵魂深处积压了千年的迷雾和偏执!
不是素婉!
是云芷!
是这个被他强行掳来、被他肆意伤害、被他当成替身禁锢在身边的正道小仙女!
是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有着不可思议韧性的女人!
是这个……在生死关头,会毫不犹豫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的……傻子!
他一直透过她在看谁?
他一直执着于谁的影子?
他一直……在伤害的,又是谁?
答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痛!
前所未有的痛!
比神魂残缺的痛苦更甚!比千年孤寂的冰冷更刺骨!
“不……”
一声沙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单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他看到她似乎因为他的声音,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想要睁开眼,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这一下微弱的颤动,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蕴含着无尽恐慌、暴怒和某种破碎般痛楚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嚎,猛地从斩荒胸腔里爆发出来!声浪滚滚,带着毁天灭地的魔威,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连空间都为之震荡!
周围的厮杀声、爆炸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所有幸存的魔兵魔将,包括正在拼死搏杀的沉渊和赤炎,都被这声前所未有的怒吼震得心神剧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声音的来源。
他们看到,他们那位永远冷酷、永远暴戾、视万物为刍狗的魔尊陛下,此刻正死死抱着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人族女子,高大的身躯竟在微微发抖!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不再是熟悉的疯狂和毁灭,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慌和绝望!
斩荒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目光。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这具正在变冷的身体上。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她冰凉的额头,猩红的眸子死死锁着她苍白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云芷……”
他再一次嘶吼出这个名字。
不再是带着嘲讽的“替身”,不再是冰冷的“玩物”。
而是……她的名字。
仅仅属于她的名字。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你不准死!”
“听见没有!”
“本座不准你死!”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凶兽,发出绝望的咆哮,试图用命令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生机。磅礴的魔力不顾一切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云芷体内,试图修补那可怕的伤口,温暖那冰冷的身体。
但那股幽蓝匕首留下的阴毒诅咒之力,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侵蚀着、抵消着他的魔力。
怀中的人儿,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斩荒眼中的恐慌,越来越浓。
浓得化不开。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眸子扫过周围一片死寂的战场,目光最终落在远处那名正在试图遁逃的叛徒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暴怒。
而是一种……极致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要将对方灵魂都彻底湮灭的杀意!
“沉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给本座……活捉他!”
“本座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浸透了血腥和疯狂。
下达完命令,他不再理会其他。
打横抱起怀中轻若无物的云芷,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魔宫最深处的寝殿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怀中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慌。
他低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生气的脸。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失去她。
失去这个……名叫云芷的女人。
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是她,唯一的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他心中某扇尘封千年、锈迹斑斑的门。
门后,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窥见的……一片荒芜,与……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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