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提起月无垢后,斩荒又消失了几天。云芷的日子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
她依旧沉默,但心里那点怀疑的种子,却在悄然生长。她开始回想在灵溪宗的点点滴滴,回想师尊月无垢那张永远温和慈悲的脸,试图找出一些被忽略的蛛丝马迹。越想,心就越沉。
这天夜里,魔域的风刮得特别大,呜呜咽咽,像无数冤魂在哭嚎。云芷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低语。她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那些令人心悸的声音。
后半夜,风渐渐小了。殿内一片死寂。云芷迷迷糊糊,快要重新入睡。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乐声,像一根细丝,飘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很遥远。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音色空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熟悉感。旋律很陌生,但不知为何,听着那调子,云芷的心口莫名地一阵发紧,泛起一丝酸楚。
她睁开眼,困惑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是窗外吗?还是魔宫别处传来的?
乐声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却执着地响着,每一个音符都敲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就在这时,殿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股浓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酒气,混合着斩荒身上那股特有的血腥与硫磺味,猛地灌了进来。呛得云芷一阵咳嗽。
斩荒站在门口。他没有穿往常的玄色衣袍,只着一件松垮的暗色里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墨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垂在额前。他手里拎着一个漆黑的酒坛,坛口歪斜,酒液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整个人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脚步虚浮,身形微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不是平日那种冰冷或暴戾的红,而是一种……燃烧般的、近乎疯狂的猩红。像两团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鬼火,充满了毁灭性的躁动和不稳定的能量。
他也听到了那乐声。
云芷看到他侧耳倾听的样子,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的雕像。那空灵悲伤的调子,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紧闭的心门。
然后,云芷亲眼目睹了,什么叫真正的疯批。
斩荒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痛苦和暴怒。他猩红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谁?!谁在吹?!”他猛地发出一声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和狂怒。那声音不像人,更像受伤濒死的野兽。
乐声似乎被他的吼声惊到,戛然而止。
但这中止,反而像是点燃了最后一道引线。
“闭嘴!给我闭嘴!”斩荒像疯了一样,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向墙壁!
“砰——哗啦!”
酒坛炸裂开来,碎片四溅,浑浊的酒液泼洒得到处都是,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整个寝殿。
这只是一个开始。
斩荒彻底失控了。他像一股毁灭性的黑色风暴,在寝殿内横冲直撞。所见之物,皆成齑粉。
他一把掀翻了沉重的紫檀木桌。桌上的茶具、花瓶、妆奁,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碎片溅到云芷床边,她吓得猛缩起身子。
他抬手一挥,一道狂暴的魔气如黑色巨蟒般甩出,狠狠撞在巨大的玉石屏风上。屏风应声而碎,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烟尘。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他一边破坏,一边发出痛苦的低吼,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冲到云芷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面容,眼中红光大盛,一拳砸了过去!镜子连同整个梳妆台,瞬间化为无数碎片,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像黑色的触手,疯狂舞动,撕裂空气,摧毁一切碰到的东西。帷幔被扯碎,珠帘被扯断,珍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名贵的字画被魔气撕成碎片,如同枯叶般飘落。
整个望舒殿,顷刻间从华丽精致的寝宫,变成了狂风过境的废墟。
云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最深处,用被子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能钻进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飞溅的木屑和碎石擦过她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疼,她也不敢动一下。
她透过被子的缝隙,惊恐地看着那个在废墟中发狂的身影。
此时的斩荒,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魔尊。他像一个被噩梦吞噬的孩子,困在无尽的痛苦和回忆里,只能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发泄。他的嘶吼声,不再是威胁,而是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那猩红的眼睛里,除了疯狂,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痛苦。
是因为那曲子吗?那曲子……和素婉有关?
云芷突然明白了。那乐声,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从未愈合的伤疤。
她看着他徒手砸碎坚硬的玉石,指关节破裂,渗出暗红色的血,他却浑然不觉。看着他像困兽一样在殿内冲撞,撞得浑身是伤,魔气紊乱地暴走,几乎要反噬其身。
这一刻,云芷忘了害怕。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她。
不是同情。她不敢同情一个随时可能杀了她的疯子。
而是……一种冰冷的认知。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魔尊,灵魂深处是何等的千疮百孔。那疯狂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痛苦。那暴戾的面具下,藏着一个永远被困在失去挚爱那一刻、无法解脱的破碎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斩荒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力竭,而像是某种情绪终于宣泄到了尽头。他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微微喘着气,周身的魔气渐渐平息,但那种毁灭性的气息依旧缭绕不散。
寝殿内安静下来。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有碎屑掉落的细微声响。
他背对着云芷,背影在弥漫的烟尘中显得异常孤寂。凌乱的墨发垂在肩头,暗色的里衣被撕破了几处,沾着酒渍和血迹。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石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穿过满地的碎片和尘埃,落在了蜷缩在床角的云芷身上。
那双猩红的眸子,依旧骇人。但里面的疯狂和暴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疲惫得像是已经挣扎了千年,终于再也撑不下去。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戾气,有一丝茫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
云芷与他对视着,心脏依旧狂跳,身体却僵住了。
斩荒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影子。
然后,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踩过满地的狼藉,踉跄着走出了望舒殿。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留下云芷一个人,呆在如同废墟般的寝殿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血腥味和毁灭后的尘埃气息。
她缓缓松开捂着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冰凉刺骨。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废墟里,一声声,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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