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华丽宫装,戴着禁锢灵力的冰冷饰物,日复一日地,在这座名为“望舒殿”的华丽牢笼里,扮演着那个名为“素婉影子”的角色。
斩荒来的次数确实更多了。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血腥和戾气,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让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骤降。有时是白天,他会在这里处理一些简单的魔宫事务,玉简堆在案头,他批阅得极快,指尖划过玉简时带起的细微魔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云芷就站在他指定的角落。不远不近,刚好在他的余光范围之内。像个摆设。她低眉顺眼,呼吸都放得极轻,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不再去揣测他每一个眼神的含义,不再去分辨他气息里细微的变化。她只是站在那里,像殿内的一根柱子,一面屏风。
心,像是被浸在了三九天的寒潭里。最初是刺骨的痛,痛得她夜里蜷缩在冰冷的被褥中,牙齿打颤。可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像冻伤的肢体,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木然。
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一切。不再是带着恐惧和屈辱的囚徒视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生存者视角。
这座魔宫,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斗兽场。斩荒,是站在顶端的、最强大的掠食者。而她,是意外落入场中的、最弱小的猎物。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认清自己的位置,遵守这里的规则。
规则是什么?规则就是斩荒的意志。他需要她是个“影子”,那她就必须是。不能有思想,不能有情绪,不能有……自我。
她开始学习。学习如何更好地扮演“素婉”。她仔细观察琉璃送来的、那些据说属于素婉的旧物,模仿她可能有的神态举止。她练习那种清冷疏离、却又带着神性慈悲的微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直到嘴角僵硬,眼神空洞。她甚至开始留意斩荒偶尔无意识流露出的、对某些气味(如一种冷冽的梅香)或颜色(如月白)的细微偏好,并默默记下。
这些观察和学习,不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生存。像野兽学习躲避天敌的习性,只是为了增加一丝活下去的概率。
她的眼神变了。以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装着恐惧,装着挣扎,偶尔,还会因为斩荒难以捉摸的行为,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和迷茫。现在,那些情绪都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封住了。只剩下沉寂。一种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沉寂。像一口枯井,再也映不出丝毫光彩。
她变得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行动也更加悄无声息,像一只在暗处潜行的猫。连琉璃有时进来送东西,都会被她突然出现在角落的身影吓一跳。
“姑娘,您……”琉璃有一次忍不住,小声开口,眼里带着担忧和恐惧。
云芷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琉璃瞬间噤声,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多问。
在琉璃和其他魔仆眼中,这位被尊上禁锢的人族女子,似乎变得越来越……像魔宫里那些没有生气的物件了。乖巧得令人心惊,也沉默得令人不安。
只有云芷自己知道,在那片死寂的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当夜深人静,斩荒离开,殿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不是去看那永恒的血月,而是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刻满禁制的窗棂上。
体内那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木系灵根,像一粒被深埋冻土的种子,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隐蔽的方式,试图汲取着什么。魔宫灵气稀薄,且充满了污浊的魔气,对于正道修士而言,如同毒药。但她发现,当她彻底放空思绪,将所有的情绪都冰封起来,进入一种近乎“无我”的状态时,她那点微弱的灵根,竟然能从那无处不在的魔气中,极其艰难地剥离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大地本身的、最本源的生命气息。
这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用钝刀割肉。每一次尝试,都让她经脉刺痛,神魂疲惫。但她没有停止。这成了她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自己的、微弱的热源。是她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仅仅是一个“影子”的唯一方式。
偷偷地,艰难地,汲取着。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舔舐着仙人掌刺上凝结的露珠。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这点力量,在斩荒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或许终其一生,她也无法挣脱这牢笼。
但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有一点东西,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是斩荒无法掌控的。哪怕,只是这微不足道的、痛苦的修炼过程。
这成了她心冷之后,唯一的秘密,也是唯一的支撑。
斩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一些变化。他偶尔会抬起眼,那双猩红的眸子,带着审视,落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他似乎有些困惑,这个“影子”,为何变得越来越……贴合他的心意了?乖巧,安静,眼神空洞,除了那张脸,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云芷”这个人的气息。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可不知为何,当云芷真的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完美复制品时,他心底某个角落,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这种烦躁让他周身的气压更低。有时会毫无征兆地命令云芷做些什么,比如研磨,比如点香,动作稍有不顺,便会引来他冰冷的视线。
云芷每次都做得一丝不苟,像个最精密的器械。没有恐惧,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
她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自我,都深深地、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埋在那片刚刚开始冻结的、名为“心冷”的荒原之下。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这魔宫,心若不冷,血就会先流干。
她选择了前者。
为了活下去。
哪怕,是作为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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