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时间陷入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锦书手里那个玩意儿上。
竹蜻蜓。
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粗制滥造的竹蜻蜓。
这是什么情况？
朱橚没有看到那艘“鬼船”，并不怎么在意，
见是个竹蜻蜓，就没再关注，嗅了嗅空气的香味，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烤番薯上。
而朱樉、朱棡、朱棣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期待的是什么？
是如同那台蒸汽机一样，由各种精密齿轮和配件构成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神物”。
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足以解释那艘“鬼船”为何能自行移动的“仙家法宝”。
结果呢？
朱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伸手指着那个竹蜻蜓，手指头哆嗦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嘴巴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那表情，翻译过来就一句话：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朱棡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他嘴角疯狂抽搐，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降维打击。
不是智商上的，是精神上的。
就好比你拜了个活神仙，指望他传你长生不老之术，结果神仙掏了半天，掏出个《五禽戏》的图谱，还语重心长地跟你说：“每天坚持，能活九十九。”
那种崩塌感，谁懂啊？
三兄弟里，唯有朱棣，脸色变幻最为复杂。
他没有像两个哥哥那样，把失望和荒谬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竹蜻蜓，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仿佛想从那简陋的竹片上，看出什么“仙术”的道理来。
不可能。
先生不是这种会戏耍他们的人。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仙术”，有他们看不懂的玄机！
可玄机在哪儿？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竹蜻蜓是非常常见的玩具，
做法简单，只需要几个竹片就能制作
玩法更是有趣，他小时候第一次玩到竹蜻蜓，能不厌其烦地搓上好几天。
可先生手里的这玩意儿，和他小时候玩过的，有什么区别？
李去疾把三兄弟这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头差点没笑出猪叫声。就知道你们会这样。
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有那种看起来牛逼轰轰、结构复杂得要死的东西，才配叫“神物”？
简约，才是终极的牛逼，懂吗？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尴尬到能抠出三室一厅的寂静氛围。
“怎么？”
李去疾拿起那个竹蜻蜓，在手指间轻轻一搓，竹蜻蜓“嗡”的一声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又轻飘飘地落回他手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突出一个“熟练”。
“瞧不上这小玩意儿？”他笑吟吟地看着朱棣。
朱棣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考验又来了。
先生这是在考他们的眼力，考他们的悟性。
他躬身一礼，语气无比诚恳：“弟子愚钝，还请先生解惑。”
“这东西，与那大船水下的‘桨’，究竟有何关联？”
朱樉和朱棡也反应过来了，对啊，不能慌！这是先生的考验！
就像前几次看到的那些神物一样！
比如那个瓶子，看着只是包了一层银箔的玻璃瓶，却能储存雷电！
再比如，铜片、铁片、醋、布片，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却能产生雷电！
又比如，被铜线缠绕的铁钉，获得雷电之力后，能产生磁力，实现“千里传音”！
这竹蜻蜓，一定也暗藏玄机！
两人立刻收起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求知若渴、虚心好学的面孔，齐刷刷地看向李去疾。
李去疾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好嘛，还学会自我攻略了。
这pUA，啊不，这教学效果，简直不要太好。
“关联？”
李去疾笑了，他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
那是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水缸，是锦书她们平时用来蓄水浇花的。
李去疾蹲下身，把那个竹蜻蜓，倒着放进了水里。
他双手手掌夹着竹蜻蜓的杆，在水下，模仿之前在空气中的动作，用力一搓。
“嗡——”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水下传来。
水面在竹蜻蜓的转动下，也产生了波澜。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水面。
奇迹，没有发生。
竹蜻蜓只是在水里打了几个旋儿，然后……就没然后了。
朱樉：“……”
朱棡：“……”
朱棣：“……”
就连旁边一直觉得先生无所不能的常铁牛，此刻脸上也写满了问号。
先生，您这是……失手了？
李去疾一点也不尴尬，他收回竹蜻蜓，看着一脸懵逼的四人组，慢悠悠地问道：
“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朱樉挠了挠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先生，它……它在水里转了一下。”
“对。”李去疾点了点头，又问，“转的时候，我的手，会有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你的手有什么感觉，我们怎么知道？
朱棣的脑子，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推力！”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敢置信。
“先生的手，在搓动它的时候，一定感觉到了一股往手上推的力量！”
“就像……就像它在空气中旋转时，会产生一股往上的力，把自己托起来一样！”
“在水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先生把竹蜻蜓倒了过来，双手搓动的方向一样，所以这股力是反过来的！”
“竹蜻蜓不会往前，而是会往后推！也就是往先生的双手推！”
轰！
朱棣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朱樉和朱棡的脑海里炸响！
对啊！
他们怎么没想到！
这玩意儿在天上飞，靠的是旋转的叶片，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理，但旋转起来肯定会产生某种力量，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让它升空。
那如果在水里呢？
它旋转的时候，叶片在水里肯定也会产生某种力量！
这个力，虽然不足以让李去疾的手移动，但它确实存在！
“如果……”
朱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一个颠覆他三观的画面，逐渐清晰。
“如果把这个竹蜻蜓，放大一百倍，一千倍！用钢铁铸造！”
“再把它横过来，装在船的尾部！”
“然后……然后用那台蒸汽机，带动它，让它在水下疯狂地旋转！”
“那它岂不是就能产生一股巨大无比的推力，推着整艘大船往前走？！”
“这……这就是那艘船没有帆，也没有桨，却能自己跑起来的真正秘密？！”
朱棣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神圣领域。
太巧妙了！
太不可思议了！
谁能想到，一个给小孩子玩的，两三文钱一个的破玩具，竟然隐藏着能驱动巨船无帆无桨航行的终极奥秘！
大道至简！
大道至简啊！
朱樉和朱棡也彻底听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竹蜻蜓，又看看李去疾，再看看激动得脸都红了的朱棣。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那个整天“轰隆轰隆”的蒸汽机，不是用来划桨的，而是用来……在水底下“搓竹蜻蜓”的？
这个结论，是如此的荒谬。
却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现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极致的震撼！
一种名为“格物”的，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却又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李去疾看着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马四看起来人高马大，似乎和他二哥一样是个莽夫，
但这脑子，比他那个一看就知道很机灵的三哥，还要灵光很多。
这悟性，杠杠的。
“不错。”李去疾淡地吐出两个字，算是对朱棣的肯定。
“实际上，水里那玩意儿，名为‘螺旋桨’。”
“它是在水里旋转的，和‘竹蜻蜓’这种在空气旋转的，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但原理，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他放下竹蜻蜓，拍了拍手上的水珠，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些格物致知的浅显道理罢了。”
朱樉、朱棡、朱棣：“……”
先生，求求您别装了！
这还叫浅显道理？
这他妈要是浅显道理，那我们这些年读的《四书五经》，岂不是连三岁小儿的涂鸦都不如？！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三兄弟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
他们感觉自己前半生活着的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就在这时。
“咕噜噜——”
又是一阵不合时宜的，比之前常铁牛那声更响亮的肠鸣，打破了这庄严肃穆的“科学传道”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朱樉捂着肚子，一张俊脸憋成了紫红色。
好家伙，丢人丢到家了。
可他也没办法啊！
折腾了一晚上，又是看“鬼船”，又是赶路，又是现在的头脑风暴，他又正是最能吃的半大小伙阶段，身体肯定会饿啊！
“哈哈哈！”
李去疾终于绷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瞬间冲淡了院子里那股子不真实的玄幻感，把所有人都拉回了人间。
“行了行了，都别多想了，再想下去，人都要想没了。”
他指了指旁边，王胖子已经从土灶里扒拉出几个黑乎乎的玩意儿。
一股难以形容的，香甜到骨子里的味道，进一步弥漫了整个院子。
“来，都过来！”
王胖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烤得外皮焦黑，内里却滋滋冒蒸汽的番薯，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先生！各位公子！尝尝！尝尝我王德发的手艺！”
那股甜香，像是有魔力一样，疯狂地往鼻子里钻。
朱家三兄弟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他们看着那个黑乎乎，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土疙瘩”，心里头其实是有点抗拒的。
他们是谁？
皇子啊！
从小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精雕细琢的御膳。
这种乡下泥腿子刨出来的东西，能好吃？
可那股香味，实在是太霸道了。
朱樉第一个忍不住，他大大咧咧地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直接掰开。
“咔嚓”一声。
焦黑的外皮裂开。
金黄色的，泛着蜜一样光泽的内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香甜的热气，“轰”的一下炸开！
我的妈呀！
朱樉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张开大嘴，对着那滚烫的番薯，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嘶……哈……烫烫烫！”
他一边被烫得直抽冷气，一边却根本停不下来。
那绵密、软糯、香甜到极致的口感，一入口，就在舌尖上化开。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于食物本身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甘甜。
那种感觉，似乎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蜜饯、糕点，都要香甜一百倍！一千倍！
好吃！
太他妈好吃了！
朱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旁边的朱棡和朱棣，看着二哥那副猴急又享受的德性，也忍不住了。
他们学着样子，一人拿了一个。
当那金黄色的瓤，和那霸道的香甜，同时冲击他们的视觉和嗅觉时，他们也沦陷了。
很快，院子里，除了王胖子唾沫横飞的吹嘘声，就只剩下众人一边啃番薯，一边呼哧呼哧的吸气声。
而不知何时，常遇春走出小院外，来到隔壁院子，
院子里，有几个穿着农人衣物的汉子。
这是朱元璋后面增派，暗中保护李去疾的都尉府成员。
他们看到常遇春，眼神一凛，站直了身子。 常遇春摆摆手，将李去疾之前让他挑出来的那几个品相最好的生番薯，用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包好，塞到一个人怀里。
“用最快的速度，天黑之前，必须送到‘马老爷’手上！”
常铁牛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告诉老爷，就说……先生寻来的祥瑞，真乃祥瑞！”
“此物，可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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