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又来了。
同一个问题,同一个提问者。
但这一次,回答者的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马车后面,朱元璋和马皇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比面对李去疾的三个儿子还要紧张。
这一个月,吃糠咽菜,受尽白眼,到底有没有把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敲醒?
成败,在此一举!
李去疾的目光,主要地落在了朱樉和朱棡的身上。
至于朱棣?
他不用问。
这小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头饿狼,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学会了如何潜伏和忍耐。他心中的那片草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一个月的磨砺,变得更加辽阔,也更加真实了。
果然。
朱棣第一个站了出来,对着李去疾,深深一躬。
“回先生,学生的梦想,从未变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还是想去北边,去草原上!”
“依旧是,马踏瀚海,封狼居胥,为大明,打出一个万世太平!”
这话说得,和一个月前一模一样。
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味道却完全不同了。
以前,那是少年人的豪言壮语,是空中楼阁,听着热血,却虚无缥缈。
而现在。
当这句话从一个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刚刚靠着力气挣来五百文钱的“工匠”嘴里说出来时。
它有了重量。
有了根。
朱棣抬起头,目光灼灼。语气也沉了下来:
“但现在,学生明白了。”
“学生以前只知道喊打喊杀,只看到了封狼居胥的荣光,却不知道,支撑起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
他摊开自己那只粗糙的手掌。
“是这双手。”
“是千千万万双这样的手。”
“是无数工匠在工坊里,日夜不休,炼出来的每一块铁。是无数农民在田地里,弯腰弓背,种出来的每一粒米。”
“也是无数士兵用血肉之躯与敌人搏杀”
“一场战争的胜利,不仅仅是主将军的谋略和勇猛。”
“更是这无数双手的汗水,是这无数个五百文铜钱,堆积起来的国力!”
“所以,学生的梦想没变。但学生知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不能只靠杀人。”
“更要懂得,如何让更多的人,能吃饱饭,能有力气,去炼钢,去种地。”
“还有,想办法让边关的将士们,少死一些人。
“想办法用先生教的‘格物’之理,造出更多更厉害的‘仙器’,让我大明的军队,能把那些鞑子,彻底打服,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南下一步!”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马车后的朱元璋,死死地攥着拳头,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老四他……他真的懂了!
这小子,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民为邦本”了!
这比给他十个“迫击炮”的方子,都让朱元璋来得高兴!
李去疾听完,也是暗自点头。
孺子可教。
这波cpU……啊不,这波思想教育,算是做到位了。
他满意地笑了笑,目光终于转向了那两个从刚才开始,就把头埋得快要到裤裆里的难兄难弟。
“马二,马三。”
“到你们了。”
朱樉和朱棡的身子,又是一哆嗦。
来了来了,死亡点名又来了。
朱樉那张黑脸,涨成了紫红色,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让他打架,他在行。
让他干活,他现在也凑合。
可让他说这些……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旁边的朱棡,也是一脸的菜色。
他倒是想说几句漂亮话,可一想到一个月前,先生那句“你也配叫梦想”的诛心之言,他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疼,火辣辣的疼。
再开口?
他不敢。
他怕自己说出来的,又是一堆被欲望包装起来的垃圾。
这片空地,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工坊的建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这两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子。
李去疾也不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他有的是耐心。
有时候,说不出来,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终于。
在远处朱元璋那快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在李去疾那看戏不怕台高的眼神压迫下。
朱樉,这个直肠子的莽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也没有了刚才的局促,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扑通!”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搞懵了。
包括他亲弟弟朱棡。
只见朱樉梗着脖子,对着李去疾,吼了出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浓浓的羞愧。
“先生!”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他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憋屈都吼出来一样。
“以前,我觉得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就是痛快!就是梦想!”
“可这一个月……我……我看到那些工匠,他们每天累得像条狗,可拿到工钱的时候,他们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们拿着那点钱,想的是回家给婆娘扯块布,给娃买块糖……”
“我……我突然觉得,我以前想的那些东西,都是狗屁!是垃圾!”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
“啪!”
“我就是个混蛋!是个废物!”
“先生,我错了!”
“我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是梦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就想搞明白,这铁,到底是怎么炼成钢的?先生您那些工坊,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那么多货,您是怎么管过来的?为什么您好像什么都懂?”
“求先生教我!”
说完,他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砰!”
这一下,是发自内心的忏悔。
旁边的朱棡,看着自己二哥这番“真情流露”,整个人都傻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羞愧感,也淹没了他。
是啊。
连二哥这个夯货都想明白了,自己还在这里玩什么心眼呢?
他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扑通”一声,跪在了朱樉的旁边。
“先生。”
他的声音,比朱樉要低沉,却同样充满了真诚。
“学生也一样。”
“学生以前总想着点石成金,长治久安,说白了,就是想舒舒服服地当个土皇帝,作威作福。”
“可现在,学生明白了,那不是‘道’,那是‘术’,是盘剥百姓的手段。”
“以前我觉得,治国平天下,就是读几本圣贤书,跟几位大儒学学道理就行了。”
“可现在我发现,管好一个几十人的打铁工坊,都比背下整本《论语》要难得多。”
“那些账本上的数字,那些工匠们的吃喝拉撒,那些矿石木炭的调配……这些东西,书上从来没教过。”
“先生,我……我也想学这些。”
“恳请先生,为我兄弟二人,指一条明路!”
说完,他也学着朱樉的样子,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马车后。
马皇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朱元璋的眼眶,红得吓人。
他看着跪在地上,终于肯承认自己“不知道”的两个儿子,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化了。
他想笑,可嘴角却在抽搐。
他想哭,可身为帝王的尊严,却让他死死忍住。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狂吼。
值了!
这一个月吃的苦,受的罪,全都值了!
院子里。
李去疾看着眼前这两个终于肯低下高傲头颅的年轻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两人扶了起来。
“起来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能承认自己不知道,就说明你们,已经走在寻找梦想的路上了。”
他看着两人迷茫而又充满希冀的眼神,笑着说道。
“不知道……”
“就对了!”
“你们说得非常好!”
李去疾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赞赏。
“迷茫,是智慧的开始!承认自己的无知,是学习的第一步!”
“恭喜你们,你们三个,全都过关了!”
过……过关了?
朱樉和朱棡都懵了。
这就算过关了?
这考核标准,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他们还以为,至少得像老四那样,说出一番保家卫国、气壮山河的豪言壮语才行呢。
看着两人那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呆萌表情,李去疾乐了。
“怎么?觉得很意外?”
他笑呵呵地解释道:“梦想这东西,不是天生就有的,也不是别人能给你的。它是在你见识了世界,认清了自己之后,从心里自己长出来的东西。”
“马四的梦想,是扎根于家国大义,很好。”
“而你们俩,”李去疾指了指他们,“现在开始对‘格物’产生了兴趣,这同样很好。”
“一个伟大的将军,一个精明的管理者,一个顶尖的工匠,他们的价值,对这个世界的贡献,不一定会有高下之分。”
他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年,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三个,就算是我李去疾的记名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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