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刘伯温、常遇春。
这三位，一个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一个是算无遗策的顶级谋臣，一个是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猛将。
搁在外面，跺一脚，整个大明江山都得颤三颤。
可现在，他们仨，就跟被雷劈了的三棵老槐树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伯温下意识开始思索，思索破局之法。
常遇春那张刚毅的脸，此刻写满了茫然与煞白。他想起了自己饿死的爹娘，想起了当年跟着大帅造反，不就是为了有口饭吃，有块地种吗？
原来……绕了一大圈，杀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
而朱元璋。
他的脑子里，现在就只有三个字，在来回来去地、不知疲倦地、魔音灌耳一般地……嗡嗡作响。
三百……年？
又是三百年！
这个数字，像是一道催命的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回响。
小冰河时期的天灾，恰好在两三百年后降临。
现在，连这土地兼并、王朝更迭的“人祸”，也指向了这个该死的时间点！
天灾！
人祸！
他朱元璋辛辛苦苦，从尸山血海里为子孙后代打下的大明江山，竟然从一开始，就被刻上了一个三百年的死期？
不！
咱不信！
咱不信命！
咱要是信命，早就死在濠州，烂在皇觉寺了！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猛地劈开了朱元璋脑中的混沌！
他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他来江宁县时，李去疾有提到过一个词。
一个让他寝食难安，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词。
“一世之忧”！
当时李去疾就说，收商税只能解“一时之忧”，真正要命的，是那“一世之忧”！
难道……
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两团火焰，死死地锁住了李去疾。
“李先生！”
他这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之前说的那个……‘一世之忧’，指的……就是这个土地兼并？”
李去疾正端着碗，准备再添点饭，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马大叔。
这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他自己都以为别人都忘了这件事情了，这位大叔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性也太好了吧！
李去疾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要糟。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有点得意忘形，话说得太多了。
本来收几个杂役徒弟，给常铁牛治个病，和这位刘先生聊聊天，吃顿饭，吹吹牛，挺好。
怎么就扯到“王朝兴亡”这种要命的话题上去了？
可事到如今，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想往回收，也晚了。
看着马大叔那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李去疾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是。”
他放下饭碗，承认了。
“没错，马大叔，这就是我说的‘一世之忧’。”
“轰！”
朱元璋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果然是这个！
果然！
压在他心头几个月的巨石，终于找到了源头！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释然，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
他找到了病根！
既然李先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病根所在，那就说明……
说明他一定有药方！
朱元璋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前倾，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颤抖。
“这么说，先生……您有办法？！”
“您有办法解决这个‘一世之忧’？！”
这话一出，皱眉思索的刘伯温和一脸不甘的常遇春，也猛地抬起了头，
对啊！
李先生是神人！
他连常将军那身陈年旧伤都能治，说不定，他真有办法治好大明朝这个绝症！
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表情，李去疾只觉得头皮发麻。
又来了。
又来这套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朱元璋，反问道：“马大叔，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朱元璋一愣。
李去疾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地提醒道：
“我说了，想解决这个‘一世之忧’，就要动天下的规矩。”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您，还有您背后那位大人物，立刻就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眼中钉，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肉中刺。”
“还有……大明未来的那些王爷们。”
李去疾的声音不重，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朱元璋的狂喜之上。
他想起来了。
李去疾的告诫，他全都想起来了。
要动这个规矩，就是要剥夺官绅阶层的免税特权。
文武百官要反对。
天下读书人要反对。
甚至……他老朱家的子子孙孙，那些未来的藩王们，也要站出来反对！
朱元璋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火星在寒风中摇曳。
他沉默了。
而一旁的刘伯温，何等聪明。
他根本不需要李去疾说出具体的法子，只凭着“土地兼并”、“官绅特权”这几个关键词，就已经在脑中推演出了那项改革的大致轮廓。
他的脸色，比朱元璋还要难看。
因为他比朱元璋更清楚，那个所谓的“官绅阶层”，究竟有多么庞大，多么根深蒂固，它的力量，又有多么恐怖！
那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明。
从朝堂之上的宰相尚书，到乡野之间的举人秀才，全都是这张网上的节点。
动他们？
那不是改革。
那是向整个统治阶级宣战！
朱棣三兄弟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他们会反对父皇，怎么可能？
只是他们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
朱元璋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李去疾，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和决绝。
“李先生，咱知道这事难。”
“咱也知道，这么干，会得罪死天下人。”
“咱就问你一句。”
他死死地盯着李去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掏出来的。
“如果你说的那个法子……那个能解决‘一世之忧’的法子，被陛下原原本本、不打折扣地推行下去。”
“能……成功吗？”
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李去疾看着马大叔眼中的血丝和那份不甘，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难。”
一个字，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心又沉了下去。
“就算……就算当朝的陛下，有天大的魄力，有杀尽天下人的决心，强行把这个政策推下去了。”
李去疾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怜悯。
“或许，能换来几十年的清明，能让国库充盈，百姓喘一口气。”
“可然后呢？”
他看着朱元璋，悠悠地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等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百年之后呢？”
“新上来的皇帝，为了收买人心，为了稳固自己的位子，会不会把这个得罪了所有人的政策，给废掉？”
“到时候，一切推倒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马大叔，你说，这……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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