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正跟工头交代着食堂加餐的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行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的,正是那位出手阔绰得有些过分,身份神秘的马大叔。
他身边依旧跟着那位气质温婉如水的夫人,还有自己的“二弟”马文。
只是这一次,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个瘦瘦小小、眼神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孩子。
“马大叔?”
李去疾略感意外,停下交谈,主动迎了上去。
朱元璋脸上立刻堆满了灿烂到有些夸张的笑容,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李去疾的肩膀上,显得无比亲热。
“李先生!没打扰你忙正事吧?”
“哪里的话,马大叔您言重了。”
李去疾笑着回应,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滑向那个新来的孩子。
“这位是?”
“哦,这是犬子,家中排行老五,叫马肃。”
马皇后温和地将朱橚往前轻轻推了一把,柔声介绍道。
“性子有些闷,胆子也小,我寻思着带他出来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朱元璋则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献宝的模样,从身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古朴厚重的楠木礼盒,那架势,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礼物,而是天大的功劳。
“李先生,上次一别,我可是把你那炼钢的法子,跟上头提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神秘与藏不住的得意。
“你猜怎么着?陛下听闻后龙颜大悦!当场就夸你李先生是国之栋梁,天降奇才!”
“这不,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软磨硬泡,又给你讨来了一份天大的赏赐!”
“直接把锻造钢铁的资格,给你讨来了!”
朱元璋不由分说,将那沉甸甸的礼盒郑重地塞到李去疾手里,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快感谢我。
李去疾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
锻造钢铁的资格?
这和皇商那种资格证完全不同!
盐铁专营,自古以来就是王朝的命根子,
历朝历代,朝廷的皇商不少,但几乎没听过开放盐铁私营的资格。
尤其是钢铁,在当下几乎等同于军火,私自买卖那可是夷三族的重罪。
这位马大叔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能如此慷慨?
他将信将疑地打开了礼盒。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卷好的文书,以及一枚令牌。
与上次的金牌不同,这次的令牌是一块温润的梨花木,上面用朱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刻着一个古朴遒劲的“铁”字。
李去疾拿起文书,缓缓展开。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墨香。
以及,在那文书的末尾,一个再次让他瞳孔微缩的鲜红大印!
“大明皇帝之宝”!
文书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大致意思是:
特许江宁县商贾李去疾,有开采、购买、冶炼铁矿石之权。
但,所炼制出的钢铁、铁器,有且只有两个去向。
其一,自用。
其二,售卖给朝廷与军队。
文书上甚至明确写明,朝廷与军队收购,必按市价,有多少,收多少,绝不短缺一分一毫。
李去疾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赏赐,这分明是一份带着限制条件的深度合作协议。
那位皇帝陛下,根本就没亏。
他只是用一道文书,就将自己这个掌握着核心技术的“技术方”,彻底纳入了国家的体系。
自己炼出的钢,最终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他的国库,装备他的军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增强着这个帝国的实力。
而自己,则得到了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不可能拥有的生产资料和研发自由。
限制售卖渠道,更是从根源上杜绝了钢铁流入民间,被歹人利用的风险。
这对自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双赢。
“啧。”
李去疾忍不住咂了咂嘴,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没想到当今陛下,竟有如此远见和魄力。”
这话一出,朱元璋的腰杆瞬间挺直了三分,下巴微微扬起,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那是自然!当今圣上,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岂是寻常帝王可以比拟的!”
他嘴上大义凛然地附和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这主意,实际上不是他这个皇帝想出来的,而是他家妹子提出来的。
哼!妹子的主意,那不就是咱的主意?
朱元璋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腰杆挺得更直了。
李去疾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处那片刚刚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炼焦工坊旁边,看来又要再起一座炼铁工坊了。
原本以为要外供给朝廷的焦炭,现在正好可以内部消化,成本又能降下一大截。
还有那台宝贝蒸汽机,也该从琉璃工坊里请出来了,挪到炼铁工坊去,给高炉鼓风用。
有了自由炼钢的权限,就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造各种高精度零件,改进蒸汽机。
而有了更强劲的蒸汽机,炼铁的效率和品质又能得到质的飞跃。
完美的良性循环!
就在李去疾沉浸在未来的工业蓝图之中时,一旁的马皇后看着小儿子那双写满了期盼的眼睛,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恳。
“李先生。”
李去疾回过神。
“夫人请讲。”
“我这小儿子,自从听了他大哥说起您的事迹,就对您崇拜得不得了,日思夜想,就想来您这儿,跟着您学些真本事。”
马皇后看人的眼光极准。
她能感觉到,跟李去疾这种人说话,不必虚伪客套,不必弯弯绕绕,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反而更能获得他的尊重。
李去疾闻言,这才重新认真地打量起那个叫马肃的孩子。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麻烦。
一个十岁左右的富家小少爷,大概率是觉得工坊里那些瓶瓶罐罐新奇好玩,一时兴起,跑来凑热闹的熊孩子。
然而,还不等他想好措辞委婉拒绝,那个孩子却忽然上前一步。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对着李去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从躬身,到拱手,再到抬头,整个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庄重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学生马肃,拜见李先生。”
“愿拜先生为师,恳请先生收留。”
李去疾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这孩子身上,没有半分富家子弟的骄纵之气,反而透着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与礼貌。
他不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马大叔夫妇,由衷地赞叹道。
“马大叔,夫人,你们真是教子有方啊。”
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大哥。”
一旁的朱标适时地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这五弟,志向可不一般。”
“您要是肯收他当徒弟,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连老二都这么说?
李去疾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
李去疾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朱橚平齐,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你想跟我学什么呢?”
朱橚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是背诵了千百遍的誓言。
“学生想学,如何能让地里的粮食,长得又多又大。”
他顿了顿,小小的拳头下意识地攥紧,声音更低,却也更加坚定。
“还想学,治病救人的法子。”
犹豫了一下,男孩看着李去疾的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提高音量,说道:
“学生的志向,是希望将来这天下,再也没有人会因为饥饿而死,再也没有人会因为生病而死。”
李去疾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了。
他准备好的一整套说辞,什么“工坊里又脏又累”、“小孩子家家不要贪玩”,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初春的清泉,
倒映出的,却是这个时代最沉重,最悲怆的人间疾苦。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坚定与慈悲。
不求仙法,不问玄道。
不求富贵,不问前程。
只求天下温饱,只为救死扶伤。
这孩子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有这志向!
李去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有点酸,有点涨,还有点说不出的滚烫。
穿越到这个时代,他见过太多的人。
有追名逐利的,有贪图享乐的,有野心勃勃的。
却从未见过,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竟能有如此宏大而纯粹的愿望。
这已经不是“志向”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悲悯”。
他看着这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孩子,忽然觉得,这小子虽然胆子小,性子闷,但那颗心,却是金子做的。
李去疾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动作略显笨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好。”
只有一个字。
“我收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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