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动静,随意拢了拢半湿的发,转过身来瞧他,一双眸子清亮柔和,如同浸在寒泉中的黑曜石,“哥哥回来啦!外头好热闹,你们在操练吗?”
少女目光坦荡得令谢远洲喉头发堵,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个喑哑的音节。
“嗯。”
谢远洲垂着眼并不看她,径直走到桌案前坐下。
“哥哥累了吧?”
少女脚步轻快,全然未觉自己正走向怎样一片暗流汹涌的雷池。谢远洲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双微凉的小手已轻轻搭上了他紧绷如石的肩头,“我帮你捏捏肩吧,不是我吹牛,我手艺可好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得意,指尖隔着玄色劲装在他肩颈处几处关键的穴位上揉按起来。力道适中,手法娴熟,指尖所过之处,酸胀的肌肉似被春风化开,带来熨帖的松弛。
然这关怀于谢远洲而言,却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她温热的气息吹过他后颈敏感的皮肤,那微凉的指尖每一次按压,都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炸开一片燎原之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腹的柔软轮廓,甚至能想象这双手是何等细腻柔滑。一股灼热邪火轰然窜起,如同失控的疯犬,蛮横地冲撞着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下腹,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案上烛火不安地跳跃,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投下两簇狂乱的火苗。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在抵抗着这场甜蜜折磨,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悄然滑落,砸在前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觉得自己像一头剥了皮的困兽,四肢牢牢捆缚,被无情丢在冰与火交界处反复处刑。
一边是结义的誓言,冰冷沉重的‘义兄’枷锁紧紧绑住他,让他在血肉模糊前悬崖勒马。另一边却是她给予的信赖,这份毫无保留的纯粹如同最肥沃的毒土,滋养着他心底那颗种子,疯狂生长,缠绕着他的心脏,汲取着他的血液,开出妖异灼人的罂粟,让他痛苦沉迷。
左右竭力撕扯着他的灵魂,互不相让。
“嗯... ...”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齿关。
少女揉按的手一顿,贴心地凑近了去看他,“要我轻点儿吗?”
谢远洲再也无法忍受!
他猛地抬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死死攥住了少女的手腕往前一扯。力道之大,她整个人都被带得踉跄一下,撞在坚硬的椅背上。
掌心传来的脆弱触感,如同握着一块易碎的暖玉。谢远洲如同被火燎般猛地松开手,起身时近乎仓皇的狼狈,几步便退到了安全的距离,胸膛剧烈起伏。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她此刻惊愕茫然的脸,怕那清澈无垢的眼神会将自己彻底焚成灰烬。
“哥哥?你... ...”
“无事!我...方才训练,出了一身汗,脏的很... ...”谢远洲抢先解释,“我去河里冲一冲,去去浊气就回。”
话音未落,谢远洲已掀开厚重的帐帘,一头扎进了外面浓稠冰冷的夜色里,瞬间消失不见。
帐内残留着他方才起身时带起的凛冽气息,混合着未散的水汽,空寂得令人心头发慌。
白玉章怔怔地站在原地,揉着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看向兀自晃动的帐帘,眼底错愕始终散不去,渐渐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刚才被谢远洲用力扯着手腕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计划被他发现了。白玉章捏了捏袖口那包致幻药粉,反身去案几前倒了杯茶润喉。
不对呀!
她分明察觉到谢远洲的情谊,也感受到他的情动,为什么他的反应和裴家父子完全不同?
白玉章将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难不成自己真给他捏疼了?不应该呀,自己这捏肩揉腿的手艺,姑姑和阿姊都赞不绝口呢!
男人心,海底针。
白玉章打了个哈欠,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回到幕帘后闷头睡去。
那夜,冰冷的河水也未能浇熄他心头的业火。
翌日,天刚蒙蒙亮。
白玉章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帐内并无谢远洲的身影,案上兵书依旧摊开在他慌乱离去时的那一页,想不到谢远洲竟一夜未归?
她掀帘而出,晨风扑面,带着肃杀的凉意。校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留守的老弱兵卒在默默清扫。远处营门方向,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一个老兵见她张望,哑着嗓子道,“小兄弟醒了?将军天不亮就点齐人马,兵分数路出发了。”
白玉章心头微微一跳,说不好是高兴还是难受,她走到空旷的校场中央,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再见了,谢远洲,陈酒。”
约莫一个时辰后。
“站住!”
守营门的士兵认得这个满脸麻子的新兵,瘦弱不堪,还总跟在将军身边。此刻见他裹着略显宽大的粗布袄子,搓着手凑近,守兵下意识挺直了腰背,长戟一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营!”
“大哥通融则个!”
白玉章堆起一脸憨厚的笑,胳膊一抬,指向营外不远处的小山坡,“您瞧那坡上,昨日就瞅见有肥兔子蹿来蹿去!若能抓上一只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岂不美哉?”
她眼神热切,声音压低,带着诱人的蛊惑,“很快!一炷香功夫就回!保证不耽误事儿!”
守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军中近来粮草不济,好几顿没有荤腥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腹中空空,‘肥兔子’三个字勾得心头发痒。再看向眼前这小兵,身量单薄,面目虽怪,眼神却透着股实诚劲儿,又是将军近前的人...应该不会出事。
守兵绷着脸,声音依旧硬邦邦,却松了口,“只许在坡上!一炷香!若逾时,军法从事!”
“得令!” 白玉章脆生生应了,脸上绽开一个近乎憨傻的笑容,猫着腰一溜烟便钻出营门。
喜欢覆舟录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覆舟录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