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白玉章趁四下无人，在离角门最近的那棵树上挂了一截蓝布条，又把昨夜那盒软泥偷偷藏进墙角狗洞里，用雪细细藏好。
等她转身回房，却远远瞧见赵淑宜领着绿珠往这头来。白玉章皱了皱眉，眨眼间又变回那个目不能视的青芜姑娘，拿起盲杖朝房间走去。
“青芜姑娘，当真巧了，可是你我姐妹心意相同？”赵淑宜巧笑嫣然，“也不知你这伤如何，我特地带了好药来。”
离得近了，白玉章余光瞥见绿珠手中捧着金疮药，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其中一个提了食盒，另一个抱着两匹素雅软缎，都是普通百姓见一见都难的好东西。
“赵姨娘安好。青芜已无大碍，多谢您惦念。”白玉章规规矩矩行礼，“若您不嫌弃，还请进来说话吧。”
白玉章摸索着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金疮药和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赵淑宜莲步轻移，踏入屋内，脸上原本怜悯又施舍似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
破败的下人房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
屋内寒酸的陈设早就换成了上好黄花梨，原本简陋的木板床也换成了雕花拔步床，一下占去大半空间。
窗边小几上放着好几个精致的白瓷药瓶，瓶身上描着金边，一看就是宫里流出来的货色，比起赵淑宜带来的那瓶金创药不知名贵多少倍。
桌上放着妆奁，外头随意摆满金银玉石，可想而知里头又装的什么名贵珠宝。
床边叠放着七八匹料子，云锦流光，杭绸细软，颜色虽素净，但隐隐透出的暗纹，打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里头矮柜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簇新的软烟罗冬裙衣裳，最上面那件厚实的袄子则以云锦为面，针脚细密，绝非府中寻常份例。
绿珠同样一怔，尴尬指挥着丫头们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瞬间就被老爷送来的物件儿衬得黯然失色。
可面前少女粉黛未施，满把青丝也仅以一根发带束着，身上仍是入府时那件靛青旧袄，似乎对满屋子的富贵毫无兴致。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赵淑宜心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焦灼起来。
她前脚刚拿到掌家权，后脚裴济就巴巴地给瞎眼小贱人送药送衣！还送得如此名贵！对此她竟全然不知！这掌家权她拿与不拿，有何分别！分明是在打她赵淑宜的脸！
几乎是瞬间，赵淑宜僵硬的嘴角重新弯起更深的弧度，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瞧瞧你这双手，受了这么大的罪，可让姐姐好生心疼。这不特意给你送些好药和料子来，让你好好将养着。”
赵淑宜那点小心思躲不过白玉章的眼，她微微摇头，低声道，“谢姨娘好意…老爷方才已经派人送过药和衣裳，够用的。”
“老爷的心意是老爷的，这是我的心意。好妹妹，姐姐对你一见如故，往后在这裴府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别跟姐姐客气。”赵淑宜走近几步，想要拉上青芜的手臂以示诚意，却又在看到她缠满纱布的手时停下动作，仿佛怕沾染什么，只能语气越发恳切，循循善诱，“你呀，是个好孩子，可恨那王氏仗着自己是正妻，如此欺辱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淑宜紧紧盯着盲女低垂的脸，试图从中捕捉一丝怨恨神情，“我在这府中何尝不是战战兢兢讨生活，也吃了她许多亏。好在老爷如今将掌家权交给我，往后咱们姐妹携手，再不必怕那个老虔婆。”
可即便赵淑宜如何费尽唇舌，盲女仍无动于衷，气得赵淑宜差点摔了帕子。
白玉章估摸着将人刺激的差不多了，才故作犹犹豫豫开口道，“昨日青芜向老爷言明大夫人霸道，幸得您相助才得以保住性命，可老爷也仅是拿走了大夫人的掌家权，暂交由您保管，甚至不曾斥责大夫人半句，您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赵淑宜神色一肃，白玉章却故意兜圈子，欲言又止，“青芜并非不知您是一番好意，只是青芜怕... ...”
赵淑宜强压下心头不耐，声音放得轻软，“傻姑娘，怕什么？如今那老虔婆自身难保，老爷厌弃了她，夺了她的权，她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白玉章摇了摇头，怯生生开口，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青芜怕的不是大夫人现在…而是将来… ...”
赵淑宜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耐着性子问，“将来又待如何？”
只见少女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仿佛已经看到那可以遇见的凄惨景象，瘦弱的肩膀微微瑟缩，“大少爷是府里唯一嫡子，是未来家主。现在有老爷能压着大夫人，可老爷总有、总有那么一天... ...”
少女不敢说出那个字，继续道，“等大少爷当家做主，他如何会放过曾得罪大夫人之人？届时，青芜...一个瞎子，无依无靠，岂不是生不如死？所以…青芜不敢，不敢再得罪大夫人了... ...”
“噗嗤!”
赵淑宜身后的绿珠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连忙用手掩住嘴，但眼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这瞎子，果然是个没用的废物，这便吓破了胆！
赵淑宜也几乎绷不住，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呀，真是...真是... ...”
她一时竟找不到更刻薄的词来形容盲女，憋了半天只骂出一句，“头发长，见识短，净想些没影儿的事作甚！”
赵淑宜找了个椅子坐下，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仿佛在拭去那不屑的笑意。忽地，赵淑宜动作一顿，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脊椎。
是了，唯一子嗣。
方才自己还讥讽王芳云只会得罪人，不曾学会斩草除根，如今自己怎地也被掌家权迷了眼，居然忽略了裴茂！
两个月前柳姨娘的孩子没了，那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大家心知肚明。
老爷虽不喜裴茂，但只要裴茂没什么太出格的行为，他就是裴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等哪日裴茂登上家主之位，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替母报仇，清算她赵淑宜这个祸患！
方才赵淑宜还嫌弃盲女胆小如鼠，如今看来倒是她鼠目寸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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