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红做了个颠簸的噩梦。梦里她坐在一辆没有减震器的破卡车上，行驶在布满碎石和坑洼的路上，每一次颠簸都把她高高抛起，再重重落下，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冷汗浸湿了她破烂的睡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猛地睁开眼，颠簸感居然还在继续！
不是梦！
视野在轻微地、有规律地摇晃。她发现自己不在之前那个熟悉的酒店房间笼子里了。周围是……某种半透明的、带着磨砂纹理的材质？像墙壁，又不像。光线透过这材质变得很柔和，但也很压抑。空间比鸟笼大了不少，像个……盒子？
她挣扎着爬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扒着那半透明的“墙壁”往外看，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陈昊那张巨大的脸就在外面！他正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这个“盒子”。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完成交接任务的轻松。他迈着步子，所以“盒子”在规律地晃动。
这是哪儿？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那个林博士的地方？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开始用力拍打“墙壁”，用她嘶哑的嗓子发出微弱的呼喊：“放我出去！陈昊！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空洞又无力。陈昊似乎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懒得理会。他甚至对着“盒子”笑了笑，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残忍，而是一种……移交货物时的例行公事。
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电梯，失重感让她差点摔倒。然后又是走了一段路，周围的光线变化着，似乎从明亮的大堂进入了光线更冷的区域。
终于，陈昊停下了脚步。
段新红紧张地扒着“墙壁”，看到陈昊正在和另一个身影交谈。那个身影没有陈昊高大，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就是林博士？看起来文质彬彬，但镜片后的眼神透着一股让她不舒服的、过分专注的探究欲。
林博士的目光越过陈昊，落在了他手中的“盒子”上，那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饿狼看到了鲜肉，收藏家发现了孤品。他推了推眼镜，凑近了些，几乎把脸贴在了“盒子”上。
段新红能清晰地看到他放大的瞳孔，里面充满了纯粹的科学好奇，没有丝毫温度。她被这种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是这个？”林博士的声音响起，音调不高，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和克制，但语气里的兴奋几乎压抑不住。
“没错，林博士。您亲自验验货。”陈昊把“盒子”递了过去。
交接的瞬间，“盒子”又晃动了一下。段新红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林博士接过“盒子”，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但他的小心，不是为了她的舒适，而是为了“样本”的完好无损。他仔细地观察着“盒子”里的段新红，目光在她身上每一寸扫过，像是在检查一件刚从考古现场出土的文物。
“体型比例维持得相当完美……”林博士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缩小过程没有造成明显的物理损伤……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他抬起头，对陈昊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陈先生，太感谢你了！这简直……这简直是本世纪生物学上最伟大的发现之一！”
陈昊客气地笑了笑：“能对您的研究有帮助就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好好，您忙您的。”林博士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盒子”吸引，敷衍地摆了摆手。
陈昊最后瞥了“盒子”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祝你好运”，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段新红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走了。真的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这个看起来更可怕的科学家。
现在，只剩下她和这个林博士了。
林博士没有立刻打开“盒子”。他捧着它，像捧着圣物一样，走向实验室深处。段新红透过半透明的墙壁，看到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象——银白色的金属仪器，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操作台，浸泡在不知名液体里的器官标本（希望是动物的！），还有各种粗细不一的管线和电缆。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臭氧和某种金属混合在一起的冰冷气味。温度似乎也比外面低了好几度，冷飕飕的。
最终，林博士在一个宽敞的实验台前停了下来。实验台是冰冷的金属材质，上面摆放着显微镜、离心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镊子、剪刀，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形状古怪的仪器。
他把“盒子”轻轻放在实验台中央。
段新红环顾四周，感觉自己像被放在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威胁的手术台上。那些仪器在她看来，如同庞然巨兽张开的獠牙利齿。
林博士终于动手了。他找到“盒子”侧面的一个卡扣，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被打开了。
更加明亮、冰冷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段新红眯起了眼睛。同时涌入的，是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郁了。
林博士的脸出现在“盒子”上方，巨大的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不锈钢的平头镊子！那镊子看起来比陈昊用的那个更专业，更冰冷，尖端闪烁着无情的金属光泽。
“现在，让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小家伙。”林博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点闷，但里面的兴奋感丝毫未减。
镊子缓缓地、稳稳地伸进了“盒子”，朝着段新红探来。
“不！别碰我！”段新红发出惊恐的尖叫，拼命往“盒子”角落躲去。这个镊子给她的压迫感，比陈昊那个强十倍！
她的反抗是徒劳的。镊子精准地、轻轻地夹住了她的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她整个人被提溜出了“盒子”，悬在了半空中。
视野骤然开阔，但也更加恐怖。她离那些可怕的手术器械更近了！离心机的透明盖子像一口等待埋葬她的水晶棺材！显微镜的镜头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林博士把她提到了一个透明的、圆柱形的玻璃容器上方。容器底部铺着白色的、看起来像是无菌垫的东西。容器壁上还有几个小孔，连接着细小的管子。
他手腕一松。
段新红惊呼着掉了下去，落在柔软的垫子上，摔得不疼，但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砰。”
一个透明的盖子盖住了圆柱形容器的顶部，严丝合缝。她被彻底关在了这个玻璃囚笼里。
林博士俯下身，隔着玻璃观察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笔，开始飞快地记录。
“样本编号：Lx-01。获取日期：……来源：陈昊。初始观察：体型约10厘米，类人形态，具备自主意识和明显恐惧反应。生命体征初步观测稳定……”
他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让段新红浑身发冷。样本？编号？Lx-01？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了！
记录完毕，林博士放下笔记本。他走到一旁，操作着一个仪器。很快，段新红感觉到容器内的温度开始微微升高，然后又变得潮湿，像是在模拟某种热带雨林气候？接着，一股轻微的气流从壁上的小孔吹进来，带着点奇怪的、类似青草的味道。
他在测试她对环境的反应！
段新红蜷缩在容器中央，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
过了一会儿，气候模拟停止了。林博士又拿起了那把巨大的镊子，这次，镊子尖端夹着一小片……生菜叶？对于段新红来说，那像是一张绿色的、巨大的毯子。
镊子通过容器顶部一个特意留出的、带有密封胶圈的小孔伸了进来，将生菜叶放在她面前。
“进食反应观察。”林博士的声音透过玻璃，显得有些模糊。
段新红看着那片生菜叶，胃里因为饥饿而抽搐着。但她死死闭着嘴，扭过头去。吃？在这种地方？像一只被观察的小白鼠？她宁愿饿死！
林博士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也不勉强，熟练地用镊子把生菜叶又夹了出去。然后，他又用镊子尖端，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段新红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
“触觉反应敏感。”林博士再次记录。
他似乎对她的一切反应都充满了兴趣。他用镊子轻轻拨弄她的头发，观察她躲避的姿态；他用一个微型的光源照射她的眼睛，观察她瞳孔的变化；他甚至用一个极其微小的、连着电线的贴片，试图贴在她的皮肤上，段新红拼命挣扎，才没让他得逞。
整个过程，林博士都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冷静和高效。他没有像陈昊那样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愉悦。他只是在工作，在收集数据，在分析样本。这种纯粹的、非人的理性，比陈昊那种带着个人情绪的折磨，更让段新红感到绝望。
不知道被“研究”了多久，段新红已经精疲力尽，精神濒临崩溃。林博士似乎暂时满意了。他停止了操作，把玻璃容器挪到了实验台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上，旁边还放着其他几个装着不同昆虫或小动物的笼子。
他最后看了容器里的段新红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调试好的精密仪器。
“好好休息，Lx-01。”他平静地说，“明天我们进行更深入的测试。”
说完，他关掉了实验台大部分照明，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小灯，然后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沉重的门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段新红独自待在冰冷的玻璃容器里，周围是各种沉默的、形状狰狞的仪器黑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未知化学试剂的味道。
新的囚笼。
没有了陈昊那种带着个人恨意的折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系统化、更加冷酷无情的“研究”。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
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这里，比那个黄铜鸟笼，更像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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