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州陷落的消息,犹如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幽州城内每一个人的心头。这十数天里,幽州东南西北四面通道被彻底锁死,真正成为了一座古城。种师中老将深得后梁围困桀燕幽州之战的精髓,不急于一时强攻,切断幽州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而后将幽州包围圈扎得像铁桶一般。
城头之上,望着城外宋军营垒日夜升起的炊烟,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操练声,以及偶尔试射床弩、投石机的破空轰鸣,守城辽军的士气,如同秋日的树叶,一点点凋零。粮草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战马被大量宰杀充饥,城内原本尚算稳定的秩序,开始出现裂痕,偷盗、抢粮甚至小规模哗变时有发生。
幽州留守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烛火摇曳,映照着耶律大石那张愈发憔悴却依旧刚毅的脸庞,以及麾下将领们或绝望、或焦躁、或茫然的神情。
“大石林牙,”一名满脸血污的将领嘶哑着嗓子汇报,“今日尝试从西门突围的五百铁鹞子……刚出瓮城,便被宋军的床弩和那种会爆炸的火器……全军覆没了!宋军的弩箭,太密了!根本冲不出去!”
另一名文官模样的老者颤声道:“林牙,城内存粮……最多再支撑半月。百姓中已有人易子而食……军心,民心动荡啊!”
“撑不住也要撑!”一名悍将拍案而起,目眦欲裂,“我大辽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懦夫!跟南人拼了!”
“拼?拿什么拼?”耶律大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激动的将领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深深的疲惫,“宋军器械之利,尔等还未见识够吗?他们的皇帝就在城外,却稳坐中军,将指挥权尽付种师中。种师中用兵老辣,不求速胜,只求困死我等。突围,是送死;固守,是等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以及远处宋军营地点点如同繁星的火光。
“难道……天真的要亡我大辽吗?”那文官喃喃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喝声。一名耶律大石的亲信侍卫匆匆入内,脸色异常凝重,手中紧紧攥着一小截看似普通的芦苇杆。他快步走到耶律大石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耶律大石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过身,一把夺过那截芦苇杆。他熟练地拧开一端,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细如发丝的绢帛。他凑到烛火下,仔细辨认着上面用特殊药水书写的、需要特定方法才能显影的密文。
帐内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耶律大石的脸色从凝重,转为震惊,再转为一种近乎死灰般的颓然。他握着绢帛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大石林牙,可是……宋军又有异动?”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耶律大石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郁结和无力都挤压出去。良久,他才睁开眼,将那张绢帛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不是异动,”耶律大石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是……我们最后的路,也被堵死了。”
他环视帐内所有期待、疑惑的目光,缓缓说道:“刺机局(辽国间谍机构)……通过海东青传过来的密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金国……完颜宗望在虎啸隘惨败于韩世忠之手,损兵折将,已……已率残部退回辽东。”
“西京道(云州)……萧干(奚王)那边,传来消息,他被宋军西路军偏师和草原部族牵制,无法东援。”
“至于南朝内部……”耶律大石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种师中彻底掌控全军,宋帝坐镇军中,军中无半分动荡。他们……耗得起。”
每说出一条消息,帐内众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眼中的光芒就暗淡一分。当最后一条说完,整个留守府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的外援希望,所有的内部侥幸,所有的战略转机,在这一刻,被这张来自敌方情报机构的密报,彻底、无情地粉碎了。
耶律大石颓然坐回椅中,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都……下去吧。严守城池。”
“让本帅……一个人静一静。”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都默然无声地行礼,退了出去。他们知道,大石林牙需要时间,来为大辽,也为这满城军民,做出最后的、无比艰难的决定。
孤灯下,耶律大石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无比孤独和苍凉。他望着摇曳的烛火,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看到了这座百年辽南京即将迎来的,不可避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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