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文德殿。
经历昨日的雷霆手段,今日殿内气氛格外凝重。百官行礼时,不少人都偷偷抬眼,试图从御座之上那位身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的官家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赵佶面色平静,待常礼毕,便直接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御史台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近日克尽职守,朕心甚慰。陈过庭。”
“臣在。”陈过庭出列。
“朕擢你为御史中丞,总宪台务。当持身以正,纠劾百司,肃清纲纪。”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陈过庭深吸一口气,肃然拜下。由监察御史直升御史台长官,这是破格提拔,更是千斤重担。
“张克公。”
“臣在。”
“朕命你为殿中侍御史,监察殿省,纠弹朝仪,凡有失仪不法者,皆可直奏。”
“臣领旨!”
“李广。”
“臣在。”
“朕命你为监察御史,协理台务,分察六部及诸司。”
“臣遵旨!”
一连串的人事任命,快速而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整个御史台的核心层被彻底更换,换上了敢于直言、且在弹劾蔡京一事中证明过忠诚与勇气的人。百官心中凛然,知道这意味着官家要将言路牢牢抓在手中,以往的许多“惯例”和“情面”,恐怕都要行不通了。
处理完御史台的人事,赵佶并未如往常般让群臣广泛奏事,而是简单处理了几件紧急政务后,便宣布散朝,但却单独留下了六部尚书、侍郎以及枢密院的几位主官。
“诸位卿家,随朕至垂拱殿偏殿,朕有事垂询。”赵佶说完,率先起身离去。
被点名的十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心中顿时七上八下。官家单独召见,而且是集体召见却又分开垂询,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昨日的整顿之风,要吹到他们头上了?
垂拱殿偏殿外,吏部尚书王黼、户部尚书唐恪、礼部尚书白时中、兵部尚书薛昂、刑部尚书慕容彦逢、工部尚书李邦彦,以及枢密使郑居中、知枢密院事吴居厚、同知枢密院事王麟等人,皆在廊下等候。内侍一次只请一人入内,更增添了紧张气氛。
众人虽位列宰执、部堂,此刻却也无心寒暄,各自沉默,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都充满了疑虑与不安。尤其是昔日与蔡京过往甚密的王黼、李邦彦等人,更是额角见汗,不停地用袖口擦拭。
首先被召入的是吏部尚书王黼。他素以巧言善佞、精于钻营得宠,此刻却战战兢兢。
殿内,赵佶坐在书案后,正在翻看一份卷宗,头也未抬:“王卿,朕问你,如今吏部铨选,以何为准?天下官员,在任、候缺者几何?每年考课,优等者几成,劣等者又几成?”
王黼心头一紧,这些问题看似平常,却直指吏部核心。他勉强定神,按照惯例回答了一番,多是“以才德为先”、“依资序迁转”等套话,对于具体数字,则含糊其辞。
赵佶抬起眼,目光如刀:“才德?何谓才德?是善于诗词歌赋,还是精通钱谷刑名?是善于结交上官,还是能安辑地方?朕听闻,如今候缺官员,往往需在京中‘活动’数月乃至数年,其中关节,王卿可知?”
王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此皆下吏所为,臣定当严查!”
“起来吧。”赵佶语气淡漠,“吏部乃天官,掌天下文官选授、勋封、考课之政。其责重矣!朕望你好自为之,回去后,将天下文武官员的详细名册、履历、考绩,并候缺人员名单、缘由,三日内整理成册,报与朕知。若有疏漏……”他没有再说下去。
王黼冷汗涔背,连声应诺,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殿。
接下来是户部尚书唐恪。唐恪相对清廉,但面对赵佶关于国库岁入、岁出、各地仓储、户口田亩等一连串极其细致的问题,也颇感吃力,许多数据只能说出大概。
“唐卿,户部掌天下钱粮,数字必须精准。从即日起,户部所有账册,需采用新的计数符号和表格重新誊录核算,稍后朕会让人将规范送给你。朕要清楚的知道,国库还有多少钱,能支撑多大的事。”赵佶的语气稍缓,但要求却更为具体和严苛。
唐恪虽觉压力巨大,但感受到的更多是官家务实的态度,躬身应道:“臣遵旨,必当尽力厘清账目,以报陛下。”
随后是兵部尚书薛昂。赵佶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各地驻军分布、装备情况、马政现状,以及昨日整顿后禁军补员所需的钱粮兵甲估算上。薛昂本就才具平庸,被问得支支吾吾,许多情况竟不如赵佶从皇城司那里了解的清楚。
赵佶眉头紧锁,心中对兵部的效率大为不满,但暂时未发作,只是责令其配合枢密院及种师中等将领,尽快完成禁军整顿的后续事宜。
礼部尚书白时中、刑部尚书慕容彦逢、工部尚书李邦彦依次入内。赵佶对礼部,重点关注了太学改革和祭祀典礼的简化;对刑部,询问了天下刑狱积案和大赦情况;对工部,则除了河工水利,更反复强调了军器监产能提升和新设火药作的重要性,要求工部全力协调资源。
李邦彦听得心惊胆战,尤其听到“火药”二字,联想到被委以重任的林灵素,更是暗自揣测官家是否又沉迷上了新的“方技”,但嘴上只能连连称是。
最后被召见的是枢密院的几位长官。枢密使郑居中年事已高,较为保守;知枢密院事吴居厚老成持重;同知枢密院事王麟则相对通晓军事。
赵佶与他们探讨了北方辽金局势的演变,以及西夏的动向。他特别指出:“女真悍勇,辽国疲敝,此消彼长之势已成。我朝与辽虽有盟约,然岂可固步自封?枢密院当加强对北疆军情的侦缉,重新评估边防策略,整饬河北、河东诸路防务。一应相关文书、图册,尽快呈报。”
郑居中面露难色:“陛下,与金人交通,恐惹辽国不快,引发边衅……”
“朕是要你们了解敌情,未必要立刻与之交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连敌情都不明,何谈边防?”赵佶语气转冷,“莫非郑卿以为,闭目塞听,便能高枕无忧?”
郑居中吓得不敢再言。吴居厚与王麟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凝重。官家对军务的关注点和深度,与以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当最后一位大臣从垂拱殿偏殿退出时,天色已近黄昏。每一位被召见者,无论心中是惶恐、是压力,还是隐约的振奋,都明确地感受到了一点——龙椅上那位曾经醉心艺文的君王,已经将他的目光和意志,彻底投向了这个庞大帝国纷繁复杂的政务深处。
一场更深层次的变革,正在这一次次单独的垂询中,悄然酝酿。而这一切,都只为应对那十余年后,即将席卷而来的北地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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