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使的正式觐见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为了彰显礼仪之邦的气度,也为了进一步观察试探,赵佶下旨,当夜于延福宫设宴,款待金国使节完颜宗翰一行。
当夜幕降临,延福宫内更是灯火璀璨,丝竹悦耳,显得极其奢靡繁华。身着华美宫装的宫女们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席间安排的歌舞表演,亦是精心挑选,既有江南水乡的柔美婉约,也有模仿汉唐气象的雄健乐章,意在展示大宋文化的博大与精深。
赵佶坐于主位,皇后郑氏伴其身旁。李纲、吴敏、种师中等重臣作陪。完颜宗翰与高庆裔被奉为上宾,安排在右手尊位。
起初,宴会尚算和谐。完颜宗翰虽对精致繁复的宋菜有些不惯,但对御酒的醇香猛烈倒是颇为赞赏,连饮数杯。高庆裔则显得更为适应,甚至能对歌舞品评一二,言语间颇多奉承。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完颜宗翰的草原习性便渐渐显露出来。他看着场中那些身姿曼妙、水袖翩跹的舞女,又瞥了一眼端坐龙椅、举止优雅的赵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放下酒杯,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酒意,打破了原本维持的客气:
“皇帝陛下,南朝物华天宝,歌舞升平,确实令人羡慕。不像我北国,苦寒之地,儿郎们唯有跨马弯弓,与狼群搏杀,与风雪抗争,方得生存。”他话语中带着一股原始的彪悍之气,刻意与宋朝的精致文雅形成对比。
殿内丝竹声稍歇,一些宋臣面露不豫之色。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暗指南朝耽于享乐,武备松弛。
赵佶面色不变,举杯微笑道:“北国勇士,确然令人敬佩。天地生养万物,各有其道。北地雄浑,锤炼豪杰;南国温润,滋养文华。皆是大好河山,何分高下?”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既不否认对方,也不妄自菲薄。
完颜宗翰见一拳打在空处,嘿嘿一笑,又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外臣一路南来,观宋国军容,似乎……嘿嘿,与我金国铁骑相比,少了些许剽悍之气。不知宋国如今,可有能征善战之将?可能拉得动强弓,舞得动重斧?”这话已是近乎挑衅,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在场的种师中等人。
种师中眉头一拧,握紧了拳头,但碍于场合,强忍未发。
李纲正欲开口驳斥,赵佶却强先一步,依旧是那副平和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让贵使见笑了。朕登基以来,深感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故一向主张修文偃武,与民休息。国内将士,久疏战阵,确实难比贵国常在马背征战的虎狼之师。如今朕只盼国泰民安,这刀兵之事,还是少提为妙,免得惊了席间诸位卿家与女眷。”他说话间,还特意看了一眼身旁面露“怯意”的郑皇后。
这番示弱到近乎“怯懦”的表演,让完颜宗翰和高庆裔眼中轻视之意更浓。高庆裔甚至趁机接口道:“陛下仁德,实乃宋国百姓之福。然则,如今辽国势微,北方局势变幻莫测,若无强军傍身,只怕……呵呵,外臣失言,自罚一杯。”他假意劝诫,实则嘲讽。
殿内一些血性未泯的年轻官员,已是气得脸色通红,若非官家在前,几乎要拍案而起。
赵佶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不欲多事”的样子,举杯道:“今日只论风月,不谈兵事。来,贵使,请满饮此杯,尝一尝我江南新贡的鲥鱼,鲜美无比。”
他成功地将话题再次引开。接下来的宴席,完颜宗翰虽又几次借机提及兵事、试探边防,均被赵佶或李纲、吴敏用各种方式巧妙地化解或是避开,始终未能得到任何具有实质性的信息,反而坐实了宋国君臣“文弱怯战”的印象。
宴席终了,送走志得意满、步履微醺的金使后,文德殿偏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种师中第一个忍不住,愤然道:“陛下!金使如此傲慢无礼,公然蔑视我朝,为何还要如此……如此忍让?!”他将几乎有脱口而出的“卑躬屈膝”四个字咽了回去。
一些被召来的将领也面露不忿之色。
赵佶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没有直接回答种师中,而是看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殿内阴影中皇城司指挥使顾锋:“顾卿,都记下了?”
顾锋躬身,声音毫无波澜:“回陛下,金使完颜宗翰,席间共七次提及兵事,五次试探边防,三次言语挑衅。其随行护卫头目,借出恭之名,试图窥探延福宫外围禁军布防,已被我司人员‘无意间’引开。另,据监视都亭西驿人员回报,宴席期间,有金人试图收买驿馆杂役,打探汴京物价及近期钱引风波细节。”
赵佶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种师中等将领:“忍让?示弱?若非如此,怎能让这头恶狼更加轻视于我,怎能让他将‘宋国文弱,不足为虑’的判断带回金国?朕要的,就是他们这份轻视!”
他走到殿中,声音沉肃:“‘幽燕’小队用命换来的时间,弥足珍贵!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整军备武、积蓄力量的时间!而非一时的口舌之快,更非提前引发冲突!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看向种师中:“种卿,你心中的愤懑,朕岂能不知?但记住,今日之辱,当化为明日战场上雪耻的动力!你的任务,是给朕练出一支真正能拉强弓、舞重斧,能让金人铁骑闻风丧胆的强军!而不是在宴席上与之争锋!”
种师中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末将明白了!末将定练出强军,为陛下,为大宋,雪今日之耻!”
“都下去吧。”赵佶挥挥手,“记住今晚金人的傲慢,记住我们为何要忍辱负重。新政,必须更快!军备,必须更强!”
众人退下后,赵佶独自立于殿中,远处隐约传来金使下榻驿馆的方向似乎有喧嚣声,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知道那应该是皇城司安排的一些意外。宴无好宴。金人想来摸底,想来看笑话。但他们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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