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的身影在昏暗的河岸岩石间穿梭，悄无声息，如同附着在阴影上的尘埃。前方，那五名幽冥殿弟子仓惶逃窜的痕迹清晰可见——凌乱的脚印、被撞断的荧光苔藓、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恐慌乱的气息。他们显然已被那冥河骨鳄吓破了胆，只顾亡命奔逃，甚至顾不上掩饰行踪。
他并不急于立刻追上他们。保持距离，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自己将他引领至巢穴，或者……更重要的地方。
越往上游，溶洞的地势开始抬升，河岸逐渐收窄，那漆黑的冥河水流也变得相对湍急了一些，水声不再绝对死寂，而是传来低沉的、如同万鬼呜咽的汩汩之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头顶的荧光钟乳石已完全消失，光线来源变成了岩壁上一些自发幽蓝、幽绿色光芒的奇异苔藓和菌类，将环境映照得光怪陆离，平添几分诡异。
空气中弥漫的阴寒死气愈发浓郁，甚至开始主动侵蚀护体罡气。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龙元，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带着暗红纹路的护罩，才能抵御这股无处不在的阴寒侵蚀。他注意到，新生的龙元对这种幽冥环境的适应性似乎更强了一些，那暗红纹路在接触到精纯死气时，甚至会微微发亮，产生一种微弱的吸力，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住，不敢在此地轻易尝试吞噬。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水声的变化，不再是低沉的呜咽，而是某种……规律的拍击声？
嬴心中一凛，更加小心地隐匿气息，借助岩壁的凸起和阴影，缓缓靠近。
转过一个巨大的、布满发光菌类的弯角，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光一凝。
河岸在此处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冥河在此汇入了一个看不到对岸的、巨大的地下湖泊之中。湖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湖面上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视线和灵识都难以穿透。
而在嬴所站的河岸尽头，是一个简陋的、以黑色石头垒砌的小码头。码头边，系着一艘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木舟。
木舟不大，仅能容纳十人左右，舟身不知由何种木材打造，泛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幽冥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幽光，似乎在抵御着湖水中弥漫的阴寒死气与黑雾的侵蚀。一个披着破烂黑色斗篷、身形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嬴，静静地坐在船头，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同样漆黑的竹篙，竹篙一端垂入漆黑的湖水之中，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而那五名仓惶逃窜的幽冥殿弟子，此刻正聚集在码头边，脸上惊魂未定，正对着那船夫打扮的身影急促地说着什么。
“……必须立刻过湖！后面有冥河骨鳄被惊动了，可能追过来！”那名蜕凡八重天的持阵盘弟子语气焦急。
船夫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嘶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寂静的湖边显得格外清晰：“规矩…不变…一人，一块…上品…幽冥晶。”
幽冥晶？嬴心中微动，那是幽冥殿内部流通的一种蕴含精纯幽冥之力的能量结晶，价值不菲，通常只有灵海境以上的修士或有功勋的弟子才能拥有。
那五名弟子闻言，脸上都露出肉痛和为难之色。显然，他们身上未必有足够的幽冥晶，或者即便有，也不舍得全部拿出来。
“前辈！情况紧急！我等是奉黑煞长老之命在此采集幽魄石，若是延误了任务，长老怪罪下来……”另一名弟子试图搬出靠山。
“黑煞…算什么东西…”船夫的声音依旧干涩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漠然，“规矩…就是规矩。没有…幽冥晶，就留在此地…喂冥兽。”
五名弟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回头望了一眼来路，虽然此刻并无动静，但谁知道那受伤发狂的骨鳄会不会追来？留在此地，绝对是死路一条。
持阵盘弟子咬了咬牙，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最终似乎达成了共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倒出五块鸽卵大小、散发着精纯阴冷波动的黑色晶石，恭敬地递向船夫的背影：“前辈，这是五块上品幽冥晶，请载我等过湖。”
船夫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掌，这才缓缓从斗篷下伸出，接过了那五块幽冥晶。手掌干瘪，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
他收起幽冥晶，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嘶哑的声音道：“上船。”
五名弟子如蒙大赦，慌忙踏上那艘黑色木舟。木舟微微晃动，表面的符文幽光流转，将几人笼罩在内，似乎隔绝了部分湖面的诡异气息。
船夫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比想象中还要佝偻矮小。他握住那根黑色竹篙，轻轻在码头边缘一点。
“吱呀——”木舟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离开了码头，向着浓郁的黑雾中驶去，速度看似不快，却异常平稳，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嬴隐藏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念头飞转。
摆渡人？幽冥晶？规矩？
看来，这巨大的地下冥湖是通往某处的必经之路，而且被这个神秘的船夫所控制。连幽冥殿的长老名头都不管用，这船夫的实力恐怕深不可测，至少不是他现在能够硬闯的。
他需要幽冥晶，而且需要五块。他身上显然没有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码头周围，除了碎石和发光菌类，空无一物。又看向那五名弟子逃来的方向，或许他们身上还有？但回去搜寻风险太大，且不确定。
难道要被困死在此地？
不，一定有其他方法。那船夫索要幽冥晶，说明此物对他有用。或许……可以用其他价值相当的东西替代？比如……他刚刚收获的幽魄石？或者……他怀中那块神秘的暗金碎片？
嬴沉吟片刻，否定了用暗金碎片的想法。此物来历不明，能与太初祖龙经共鸣，价值难以估量，绝不能轻易示人。幽魄石倒可以一试，此物对幽冥殿弟子而言是珍贵资源，对这神秘的船夫，或许也有吸引力。
只是，该如何交涉？直接现身，风险未知。
就在他权衡之际，那艘黑色木舟已然彻底消失在浓稠的黑雾之中，连轮廓都看不见了。湖边恢复了死寂，只有那诡异的汩汩水声和船夫之前所在位置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威压。
嬴没有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着，收敛一切气息，如同顽石。时间一点点过去，湖面黑雾翻涌，死寂而危险。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浓郁的黑雾中，那艘黑色木舟的轮廓再次缓缓浮现。它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行，最终稳稳地停靠在了小码头边。
船夫依旧保持着那个佝偻的坐姿，背对岸边，握着竹篙，仿佛从未离开过。
机会！
嬴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此地不宜久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环境而微微躁动的龙元，调整了一下气息，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但也没有刻意掩饰身上的伤势和血迹——适当的弱势，有时能降低对方的警惕。
他从藏身之处缓缓走出，步履平稳地走向那个简陋的码头。
他的出现，似乎并未引起船夫的任何反应，对方依旧如同雕塑。
直到嬴走到码头边缘，距离木舟不足三丈时，那嘶哑干涩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一人…一块…上品幽冥晶。”
嬴停下脚步，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前辈，在下初来此地，身上并无幽冥晶。”
船夫沉默，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听见。
嬴继续道：“不知此物，可否替代幽冥晶，作为渡资？”他翻手，取出了两块刚刚收获的、品质最好的深蓝色幽魄石，托在掌心。晶石在周围幽蓝菌类的光芒映照下，内部星光流转，散发出精纯浓郁的阴性能量波动。
船夫那佝偻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双隐藏在斗篷下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了嬴手中的幽魄石上。
沉默了片刻，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品质…尚可。两块…抵一人。”
两块幽魄石才能抵一块上品幽冥晶？嬴心中微沉，这价格可谓苛刻。他总共才采集了六七块幽魄石。但他脸上并未表露分毫，只是平静地说道：“前辈，在下只有这些幽魄石，愿全部奉上，请前辈行个方便。”他将剩下的四块幽魄石也取了出来，一共六块，托在手中。
船夫再次沉默，似乎在衡量。湖边的死寂仿佛凝固了，只有黑雾无声翻涌。
良久，那干涩的声音终于吐出两个字：“上船。”
嬴心中稍稍一松，知道赌对了。他不再多言，迈步踏上那冰冷的黑色木舟。脚踩在船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舟身微微晃动，表面刻画的幽冥符文光芒流转，将他一同笼罩进去，顿时，周围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被隔绝了大半，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具有强烈的侵蚀性。
船夫收起竹篙，并未查看嬴放在船板上的六块幽魄石，只是用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
“吱呀——”
木舟再次缓缓离岸，滑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雾之中。
就在木舟完全被黑雾吞没的刹那，嬴似乎感觉到，那一直背对着他的佝偻船夫，那隐藏在斗篷下的目光，极其隐晦地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胸口位置——那里，贴身放着那块暗金色的神秘碎片——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一股寒意，悄然掠过嬴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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