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晨雾总带着三分凉意，却在漫过静室窗棂时，悄悄裹上了暖意。
魏无羡是被檐下风铃的轻响唤醒的，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素色窗纱，在床榻边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斑。
他翻了个身，目光扫过室内——墙角立着的竹编篮格外显眼，篮身还带着新鲜的竹纹。
是他前些日子随口提了句“以前在云梦总用竹篮装莲蓬”，没成想蓝忘机竟记在了心上。
起身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枕边的陈情笛，笛身温润，是被人日日擦拭过的触感。
走出内室，案上已叠着厚厚一沓新裁的宣纸，砚台里磨好的墨还泛着微光，旁边放着的几支狼毫笔，正是他惯用的型号。
魏无羡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走到窗边推开窗，新鲜的竹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竹苑里传来弟子们晨练的脚步声，一切都安稳得像一场不愿醒的梦。
“醒了？”蓝忘机的声音从庭院传来，魏无羡探头望去，只见蓝忘机正坐在石桌旁调琴，忘机琴搁在膝上，琴弦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
他笑着应了声，随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披上，快步走了过去：“这才刚亮，你倒比我还早。”
蓝忘机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等你吹笛。”说着，他指尖轻拨琴弦，一串清越的琴音便飘了出来，正是《清心音》的开篇。
魏无羡心领神会，从腰间取下陈情，横在唇边。笛音起时，带着几分他独有的温和韵律，与琴音缠绕在一起——琴音如清泉漱石。
笛音似流云拂岗，两种声音交融着飘向远方，惊得檐下栖着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起，却也将魏无羡心底残存的几分战后天劫，悄悄拂散了去。
晨音落时，晨光已爬满了庭院。蓝忘机收起琴，从石桌下取出一个食盒，里面是温热的糯米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厨房新做的莲子糕，你尝尝。”
他夹起一块递到魏无羡面前，魏无羡张口接住，清甜的莲子味在舌尖化开，竟有几分云梦的味道。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比当年在莲花坞吃的还香。”
蓝忘机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糕屑：“慢点吃，还有。”
吃过早饭，两人便在庭院里修炼。魏无羡盘膝坐下，闭上眼感受体内的怨力——往日里带着凛冽寒意的怨力，如今竟温顺了许多。
蓝忘机坐在他对面，指尖凝起一缕纯净的仙泽，缓缓渡向他的眉心。
仙泽入体时，像一股温热的水流，顺着经脉慢慢游走，所过之处，原本还带着几分滞涩的怨力，竟渐渐与仙泽交融在一起。
“试着引导怨力随仙泽流转。”蓝忘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无羡依言而行，将体内的怨力慢慢引向仙泽所在的经脉。
起初还有些生涩，可随着仙泽的温润包裹，怨力竟如春日融雪般，慢慢褪去了冷意，化作一股温和的能量，与仙泽一同在体内循环。
待修炼结束时，魏无羡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舒畅，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
“没想到这怨力还能这么温顺。”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看向蓝忘机，“以前总觉得它像头烈马，现在倒成了听话的小毛驴。”
蓝忘机闻言，忍不住失笑：“是你心境变了。”
他伸手探了探魏无羡的脉搏，感受到内里平和的能量流转，继续道，“渡魂时你共情残魂，知其苦、解其忧，怨力也随你的心境一同温化了。”
魏无羡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这些日子只要得空，他便会带着陈情去乱葬岗。
往日里阴雾沉沉的山岗，如今已能看见几分绿意——他会坐在曾经的伏魔洞前，吹起渡魂的笛音，引那些被困在怨气里的残魂出来。
有因战乱死去的百姓，有被误伤的修士，还有些懵懂的小魂灵，他会耐心地用笛音引导它们忆起生前的善念：
是母亲缝的棉衣，是孩子递的糖糕，是战友并肩作战的誓言。
每当有残魂放下执念，化作点点白光消散时，魏无羡便会觉得体内的怨力又温和一分。
上次去时，他竟在山岗上发现了几株冒芽的野草，嫩绿的芽尖顶着晨露，在阴雾渐散的光线下，透着勃勃生机。
风拂过岗时，也少了往日的刺骨寒意，反倒带着几分草木的清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叹：“这乱葬岗，倒要变回好地方了。”
从乱葬岗回来时，往往已是暮色四合。魏无羡踏着余晖走进静室，总能看见室内亮着一盏灯，炉上温着的梅子酒正散着浅香。
蓝忘机通常坐在案前看书，听到脚步声便会抬头：“回来了？”说着，他起身倒了杯酒递过来，“今日风大，暖暖身子。”
魏无羡接过酒杯，温热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梅子甜，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他走到案边坐下，看着蓝忘机手里的书——竟是一本关于各地风物的游记。“看这个做什么？”
他好奇地凑过去，蓝忘机便把书往他那边挪了挪：“等日后空闲了，带你去书中写的地方看看。”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捏着酒杯的力道紧了紧。
他抬头看向蓝忘机，对方眼底的认真不似作伪，便笑着点头：“好啊，先去云梦看莲，再去北方看雪，还要去江南看烟花。”
“都去。”蓝忘机应得干脆，伸手将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自然又亲昵。
有时午后无事，两人会在庭院里对弈。蓝忘机的棋风素来沉稳，步步为营，魏无羡却总爱走些险招，偶尔还会耍赖偷换棋子。
“你这棋品可不怎么样。”蓝忘机无奈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将”换成“兵”，却也不拆穿，只是在他得意洋洋时，轻轻落下一子，瞬间扭转局势。
魏无羡见状，便会哀嚎着扑过去抢他的棋子：“不算不算，你这招太赖了！”
蓝忘机任由他闹，等他闹够了，便递过一杯热茶：“下次让你半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魏无羡眉梢的锐利渐渐褪去。
往日里眼底总带着的几分警惕与疏离，慢慢被平和的笑意取代，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偶尔对着铜镜整理衣袍时，他会发现眉心的护道印，已从最初的耀眼金光，淡成了一圈浅浅的金色光晕，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那一日，他对着铜镜发呆时，蓝忘机走了进来。“在看什么？”
蓝忘机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目光落在镜中他的眉心，“印记淡了。”
“嗯，”魏无羡点点头，抬手摸了摸眉心，那里一片温润，再没有往日的灼热感，“连体内的怨力，都快感觉不到了。”
蓝忘机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自己平稳的心跳：“这样很好。”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以后不用再被怨力束缚，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看晨雾，听竹声，过安稳的日子。”
魏无羡望着镜中两人相靠的身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转过身，埋进蓝忘机的怀里，鼻尖蹭着对方衣间的檀香，轻声说：“嗯，一直待在这里。”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起来，晨雾早已散去，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静室里，墨香混着酒香，琴音缠着笛音，那些曾压得魏无羡喘不过气的伤痛，正被这日复一日的安稳与陪伴，悄悄熨成了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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