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之事,了结得无声无息。
那点融入夜色的萤火,仿佛也带走了院落里最后一丝躁动与偏执。
李秀兰拉着儿子小川,千恩万谢地走了,背影在狭窄的巷道里被昏黄的路灯拉长,融入了市井的烟火气中。
那曾经承载着扭曲胜利欲望的紫竹虫笼,被遗弃在院角的杂物堆里,像一块愈合中的伤疤。
回到闲云轩,夜已深透。
陈科似乎有些疲惫,并非身体,而是心神。与那“促织”虫王精魂的意识交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耗费心力。他径直回了里间调息,留下刘芯彤一人在客厅。
刘芯彤没有立刻去睡。
促织事件中,她更多是作为观察者和辅助者,并未直接动用多少自身的力量。但不知为何,体内那股暖流,却比往日更加活泼,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滋养了一般。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似乎也敏锐了一丝。
这种变化,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却又带着一种探索未知的吸引力。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符纸,研好那碟暗蓝色的朱砂。
今夜,她想尝试绘制一个更复杂的灵纹——“警戒灵纹”。
这是陈科前两日随口提及的,比“静心灵纹”繁复数倍,能在小范围内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感知并警示外物的侵入。
她闭上眼,回想着陈科演示时那流畅而精准的纹路轨迹,深深吸气,将心神沉入那片流淌着暖流的感知之海。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顺利。
几乎在她意念微动的刹那,指尖那股力量便如同得到号令的士兵,迅速凝聚,流淌而出。
淡白色的光丝在她指尖跳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稳定。她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和引导,那光丝便如同拥有自身的记忆,沿着玄奥的路径蜿蜒游走,转折,勾连……
速度快得惊人。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个结构复杂、线条精准的“警戒灵纹”已然在虚空中勾勒成型!
纹路清晰,光华流转,散发出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屏障感。
成功了?而且如此轻松?
刘芯彤心中刚升起一丝成功的喜悦,但下一秒,那喜悦便冻结在了脸上。
就在灵纹彻底成型、光华最盛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纯白的灵纹光芒核心,极其突兀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手中那本《聊斋志异》书页同源的、仿佛沉淀了数百年的暗黄色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若非她此刻感知异常敏锐,几乎无法捕捉。
但灵纹本身并未出现任何问题,依旧稳定地悬浮着,履行着它警戒的职能。
刘芯彤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她散去灵纹,快步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本深蓝色的古本。
书册入手温润,与平日并无不同。她翻开书页,指尖拂过那些或深或浅的墨迹,试图感应其中的变化。
书很安静。至少表面如此。
但她指尖触及《促织》篇目时,能感觉到其中墨迹已然稳固,散发着一种事件了结后的平静气息。
然而,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加厚重了,仿佛这本书……又“饱”了一点。
“你的力量成长太快了。”
陈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刘芯彤转过身,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里间门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正静静地看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手中那本《聊斋》。
“而且,”他缓步走近,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古本上,语气严肃,“你与书灵的联结,正在加深。”
刘芯彤将刚才绘制灵纹时的异状说了出来,尤其是那丝一闪而过的、与古本同源的暗黄光芒。
陈科听完,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并非去接那本书,而是虚悬在书页之上,细细感应。
“它在‘喂养’你。”良久,他收回手,下了结论,声音低沉,“通过这种共鸣,将它自身逸散出的、或是从已点亮篇章中汲取的灵性,反哺于你,加速你的成长。以此,加深你与它的绑定。”
他看向刘芯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此乃饮鸩止渴。力量得来太过轻易,根基必然不稳。更可怕的是,你与它羁绊越深,将来若它有何异动,你受影响便越重,甚至……可能再也无法分割。”
刘芯彤握紧了手中的古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明白陈科的意思。这就像是一份带着剧毒的礼物,接受它,便能迅速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但代价,可能是自我的迷失,乃至灵魂的沦陷。
“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声音干涩地问。
“有。”陈科的回答很干脆,“停止使用与它共鸣获得的力量,彻底切断这种联系。”
刘芯彤沉默了。
彻底切断?谈何容易。这股力量,已然成为她应对日益诡谲局面的一部分,如同她身为刑警所依赖的枪械与格斗术。
放弃它,在某些时刻,可能与自杀无异。更何况,这种联系,似乎并非她想切断就能轻易切断的。
陈科看着她挣扎的神色,没有逼迫,只是淡淡道:“事已至此,唯有更加小心。时刻警醒,勿要被力量迷惑本心。你的‘锚点’,首先得是你自己。”
……
是夜,刘芯彤躺在闲云轩客房的床上,辗转难眠。
陈科的话语,那丝诡异的暗黄光芒,以及体内愈发活泼、却隐隐透着不安的力量感,如同纠缠的藤蔓,萦绕在她心头。
窗外月色朦胧,透过窗纱,在室内投下模糊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得不沉,梦境光怪陆离。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由无数书本构成的迷宫,只是这一次,迷宫的墙壁上不再只是漂浮的书影,而是浮现出许多她经历过的案件画面——画皮女子哀怨的眼神,聂小倩操控人心的幽光,席方平模仿阴差的森然,崂山道士虚妄的狂热,莲香与狐仙的痴缠,尸变的暴戾,画壁的诱惑……这些或悲或怨或戾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旋转,挤压着她的意识。
而在迷宫的最深处,那个空灵而温柔的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
“还不够……还要更多……”
她在梦中蹙紧眉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
猛地,她从这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心跳如鼓,额角沁出冷汗。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
她坐起身,想喝口水定定神。
窗外云层移开,清冷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洒入室内,恰好照亮了梳妆台前那面古朴的菱花铜镜。
刘芯彤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镜中。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凌乱的长发,苍白的面容,以及带着惊悸的眼眸。
然而,就在这一瞥之间——
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镜中,她的影像旁边,竟然还映出了一个模糊的、戴着凤冠、穿着繁复古代嫁衣的女子身影!
那身影极其淡薄,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后荡漾开的涟漪,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分辨出那华丽的凤冠和嫁衣猩红的色泽。
她静静地立在镜中“刘芯彤”的身后,低垂着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怨与死寂。
一闪而过!
如同错觉,如同幻影。
就在刘芯彤瞳孔收缩,几乎要惊叫出声的刹那,那凤冠嫁衣的女子身影便消失了。镜子里,只剩下她自己那张写满惊骇的脸。
月光依旧冷冷地照着铜镜,镜面光滑,映着室内的家具轮廓,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刘芯彤死死盯着镜子,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是梦境的延续?还是……
她猛地想起陈科的话——“你与书灵的联结,正在加深。”
难道……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再次凝神看向镜中。
一切正常。
只有她,只有月光,只有寂静。
但方才那一瞬间的骇然,却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影像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而就在她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个极其细微、仿佛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的、带着古老腔调的女子声音,幽幽浮现,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诡异的期盼:
“……时候……快到了……”
刘芯彤霍然起身,连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睁大眼睛,看着那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菱花铜镜,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睡衣。
心中骇浪滔天。
那女子的口型,那脑海中的声音……
它们都在说:
“……时候……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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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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