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云层里滚了一夜，雨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反而更重了，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意。
闲云轩内，灯火通明了一宿。
陈科与刘芯彤都没有睡。
简单的行囊已经收拾好，除了必要的衣物和干粮，最重要的，便是那本用特制丝绢仔细包裹起来的《聊斋》古本，以及陈科从藏经阁深处取出的、记载着灵脉节点具体方位和注意事项的古老皮卷。
庭院里，得到召唤的小谢、秋容以及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都安静地等待着。
婴宁似乎也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后院那片被她灵力滋养的花海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宁神静气的芬芳。
“闲云轩，就暂时交给你们了。”陈科看着眼前的几位“房客”，语气平静，却带着嘱托的分量，“阵法已经全力开启，只要不主动出击，防御应当无虞。若有无法应对的紧急情况，可通过藏书阁内那面‘水镜’联系，我会有所感应。”
小谢的虚影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却坚定：“陈先生放心，我们会守好这里，守好这些书。”她如今已是闲云轩正式的“图书管理员”，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了归属感。
秋容的虚影则活泼些，挥了挥小拳头：“那些坏蛋要是敢硬闯，我就用书砸他们！”她最近迷上了一些志怪小说，想法也带着几分天真的侠气。
小白狐用脑袋蹭了蹭刘芯彤的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不舍，又似是叮嘱小心。
婴宁没有现身，但一股柔和的花香弥漫开来，缠绕在陈科和刘芯彤周身，形成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却带着祝福与守护意味的灵力气场，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能让他们在路途中心神更宁。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语，有些信任，无需多言。
陈科与刘芯彤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陈科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周身气息陡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低喝一声：“遁！”
下一刻，两人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化作了流动的水波，他们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泛起一圈空间涟漪，随即骤然模糊、扭曲，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地！
不是缩地成寸，也不是御风飞行，这是一种更为玄妙的、借助地脉气息进行短距离“跃迁”的古老法门，对施术者灵力消耗极大，且极难追踪。
……
感觉，像是被塞进了一条冰冷、湍急、且毫无光线的地下暗河。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撕扯着身体和意识。
方向感完全丧失，只有一种被无形力量裹挟着向前猛冲的晕眩与不适。
耳边像是呼啸的风声，又像是地底灵脉奔流的轰鸣。
刘芯彤紧闭着双眼，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与陈科紧紧交握的手上，集中在他那稳定传递过来的、支撑着这次跃迁的灵力护罩上。
她能感觉到，周遭的灵气浓度在剧烈变化，时而稀薄如荒漠，时而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冲击着护罩，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种赶路方式，绝对称不上舒适，甚至可以说是艰辛。但对需要避开所有常规交通和潜在眼线的他们而言，却是最安全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次呼吸，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
那疯狂的挤压感和晕眩感骤然消失。
脚下一实，重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闻到了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刘芯彤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缓缓睁开眼。
眼前，已不再是都市的街巷，而是一片荒芜的山野。
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们正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被杂草和灌木半掩的古道起点。
远处，层峦叠嶂之中，一座如同巨龙脊背般蜿蜒高耸的山脉尤为醒目，山顶隐没在浓稠的云雾之中，透着一股苍凉而神秘的气息。
那就是龙脊山。
“感觉如何？”陈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施展跃迁法术，显然对他消耗不小。
刘芯彤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而纯净的空气。
一股远比城市中充沛、活跃的灵气顺着呼吸涌入四肢百骸，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同时，她怀中那本《聊斋》古本也传来了更加清晰、更加活跃的悸动，仿佛回到了某个熟悉的“故乡”，其中的灵性欢欣雀跃，与周围的山川灵气隐隐呼应。
“很好。”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寂静的山林，“这里的‘气’，让人很舒服。书……也很活跃。”
陈科微微颔首，他自然也感受到了此地灵气的充沛。但他的眉头随即微微蹙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遥远的鸟鸣。
“有人跟着我们。”他低声道，语气肯定，却带着一丝疑惑，“气息很淡，若有若无，而且……不止一股。手法很高明，不像是异管局那些人惯常的风格。”
刘芯彤心中一凛，立刻警惕起来。
连陈科都无法立刻锁定和分辨，这跟踪者绝非寻常之辈。是异管局隐藏的更高级别力量？还是……被灵脉或古本吸引来的其他存在？
前路，看来比预想的更加莫测。
两人没有耽搁，稍作调息后，便沿着那条荒芜的古道，向着龙脊山的方向进发。
山路崎岖，越往里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少，几乎完全被原始植被覆盖。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怪石嶙峋。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湿土的气息，灵气也越发浓郁，甚至在某些地方形成了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灵雾。
但同时，陈科所说的“混乱”也开始显现。
有时，走过一片看似寻常的林地，会突然感觉气温骤降，如同踏入冰窖；有时，脚下的土地会毫无征兆地变得松软泥泞，仿佛沼泽；有时，耳边会响起意义不明的低语或空灵的歌声，扰人心神。
这里的自然之灵，似乎因为灵脉的异常活跃而变得躁动不安，充满了野性而变得不可预测。
陈科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时而停下脚步，观察地势，感应气机，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灵气漩涡和潜在的危险区域。
刘芯彤紧跟其后，她一手按在怀中的古本上，借助其与周围灵气的共鸣，也能隐约感知到一些异常，提前规避。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节省体力，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跟踪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蛆，时远时近，却怎么也甩不脱，也看不清来源。
终于，在跋涉了将近一整日后，在暮色四合、山林间最后一丝天光也将被吞噬之时，他们抵达了龙脊山的山脚下。
仰头望去，这座山脉更显巍峨雄浑，黑沉沉的山体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山顶的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其中隐隐有各色灵光闪烁明灭，时而翠绿如春，时而赤红如血，时而幽蓝如冰，变幻不定。
山脚下的灵气已经浓郁得如同实质，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力量，但也更加狂躁、混乱，如同一个充满了各种矛盾情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陈科停下脚步，望着那云雾缭绕、灵光乱闪的山巅，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深吸了一口那混乱而充沛的灵气，沉声道：
“这里的‘气’，比记载中更活跃，也更……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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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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