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清虚观沉寂的后山。阿竹像一道单薄的鬼影,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根,在浓重的阴影里飞快移动。怀中那柄“糖浆棒槌”死寂沉沉,剑灵自那日古树下冰冷地说出“去看你的惊喜”后,便彻底陷入了沉默,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反而更令人心悸。
但她顾不上了。
胸口那枚铜镜碎片,即便隔着衣物,也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时时刻刻硌着她,用那冰冷的触感重复着那句毒刺般的耳语:
“…后山竹林…东南角…老竹根下…挖…三尺…有你娘的骨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恐惧、荒谬、还有一丝无法抑制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疯狂悸动,驱使着她。她必须去!无论那是陷阱还是真相,她必须亲手挖开看看!
她熟悉后山的一草一木,轻易避开了稀落的巡夜弟子,如同滑溜的游鱼,钻入了那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
竹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气,却压不住阿竹胸腔里那颗快要炸开的心脏。
东南角…老竹根…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很快,她锁定了一株。那竹子远比周围同类更加粗壮虬结,表皮呈现深沉的紫褐色,布满了深刻的裂纹和岁月的疤痕,根部巨大,如同龙爪般死死抠进大地,周围散落着厚厚的枯黄竹叶。
就是这里!
阿竹丢下怀中沉寂的霜魄,那“糖浆棒槌”无声地陷在柔软的枯叶堆里。她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伸出那双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没有任何工具,只能用十指,疯狂地挖掘!
泥土冰冷,夹杂着碎石和坚韧的竹根。指甲很快翻起,渗出鲜血,混合着黑泥,带来尖锐的刺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寸土壤上。
挖!挖开它!
三尺…三尺…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娘…真的在这里吗?那镜子里的话…能信吗?剑灵那冰冷的沉默又意味着什么?
恐惧和希望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中疯狂撕咬。
汗水混合着泥土沾湿了她的额发,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挖出的土堆在一旁,散发出湿润的腥气。坑越来越深,已经没过了她的手腕,小臂…
就在她的指尖因为持续的挖掘而麻木刺痛,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异响,从指尖传来!
不是石头,不是竹根!
那触感…温润、细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玉石般的微凉!
阿竹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她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烫到一般。随即,更大的疯狂驱使着她,用更快的速度,更轻柔却又更急切的动作,拂开那层最后覆盖在上面的薄土——
一抹莹白,在昏暗的月光和深色的泥土中,悄然显现。
那白色,并非雪花的纯白,而是带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如同古玉般的莹莹光泽,仿佛在黑暗中自行发光。
阿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颤抖着,用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周围的泥土全部拨开。
那东西的全貌,逐渐显露出来。
不是想象中的骸骨,也不是完整的骨骼。
那似乎是…一截骨头。约莫半尺长,纤细、匀称,微微弯曲,呈现出一种天然优雅的弧度。骨质细腻得不可思议,触手温润微凉,通体流淌着那层奇异的、柔和而执着的莹白微光。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截骨头似乎被精心雕琢过。两端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骨身之上,竟极其精巧地钻着几个大小不一、位置精准的孔洞!孔洞边缘光滑无比,仿佛经过了千万次的抚摸。
这根本不是什么随意的遗骨…这分明是…
一柄笛子!
一柄用不知名骨骼雕琢而成的…骨笛!
阿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柄莹白微光、触手生温的奇异骨笛,巨大的茫然压倒了一切的情绪。娘的骨头…被做成了笛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使神差地,她沾着泥污血渍的手指,轻轻抚过骨笛上那几个精致的孔洞。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孔洞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空灵、悠远、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笛音,毫无征兆地、自行从那骨笛的孔洞中流淌而出!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那音色并非竹笛的清越,也非玉笛的温润,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悲伤和无尽怀念的苍凉与温柔。
笛音袅袅,如同无形的涟漪,以阿竹手中的骨笛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穿透寂静的竹林,飘向深邃的夜空。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竹林深处,四面八方,一点点、一星星、柔和而梦幻的莹绿色光点,如同被那空灵笛音从沉睡中唤醒,纷纷亮了起来!
是萤火虫!
无数的萤火虫,从竹叶间、从泥土里、从溪流畔振翅飞起!它们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绕着跪在土坑旁的阿竹,围绕着那柄莹白微光的骨笛,缓缓飞舞。
萤火虫越来越多,成千上万,汇聚成一条条、一片片流动的绿色光河。它们飞舞的轨迹优雅而神秘,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最终,所有的光点缓缓凝聚,围绕着阿竹,形成了一个巨大、完美、缓缓旋转的莹绿色光环!将她和她手中的骨笛,温柔地笼罩在中心!
流光溢彩,如梦似幻。阿竹跪在光晕中心,手中捧着自发鸣响的骨笛,周身被温柔的萤火环绕,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童话梦境。她仰起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迷惘。
这笛声…这萤火…是娘亲在回应她吗?
然而,这唯美梦幻的景象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息。
一个冰冷、扭曲、充满了极致震惊与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的意念,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猛地炸响在阿竹的脑海,瞬间将所有的梦幻击得粉碎!
“唤梦笛!!!!”
是剑灵!它醒了!或者说,它一直被这里的动静惊动,此刻终于无法抑制!
它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剧烈的颤抖:
“扔了它!快扔了它!你这蠢货!你竟然…你竟然真的把它挖出来了!!”
阿竹被剑灵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以往的惊恐吼叫震得浑身一僵。
剑灵的意念充满了见鬼般的骇然,甚至压过了以往的刻薄与愤怒,它死死盯着阿竹手中那柄莹白微光的骨笛,仿佛那是世间最恐怖的毒物: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骨头!这是‘唤梦笛’!是用…是用…”
它似乎极其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悲怆?
“…用你娘的…指骨…做的!!”
指骨?!
阿竹的手猛地一抖,那柄温润的骨笛差点脱手掉落!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笛子…娘亲的…指骨?!
剑灵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变得语无伦次,却又在恐惧的驱使下,强行诉说着那段被尘封的、血腥而恐怖的过往:
“当年…当年她就是用这个!用她自己的一截指骨…雕成了这鬼东西!” “她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剑灵的意念尖叫着,“‘噬梦’本源暴走…多少大能镇压不住…都被反噬成了空壳!只有她!只有那个怪女人!她不肯放弃!她竟想出了…更疯的法子!”
“她认为…唯有至亲之骨、至执之念…方能引来并安抚那些最狂暴、最痛苦的…梦境残渣!” “她削下自己的指骨…雕成笛子…吹奏那些…从‘噬梦’本源中剥离出的、属于万千生灵的…绝望执念!”
“这笛声…能跨越虚实!能穿透封印!能…唤醒那些本该被彻底磨灭的…痛苦记忆!” “当年…她就是凭着这鬼笛子的声音…差点…差点吹醒了被玄肃老贼他们联手镇压在剑冢最深处…那些几乎要凝固成化石的…上古战魂的…怨念!”
剑灵的声音充满了后怕与战栗: “那一次…整个清虚观地动山摇!剑冢差点崩塌!玄肃老贼他们七个长老…吐血闭关了整整三年!才勉强压下反噬!” “而这笛子…也被视为最大的不祥…连同你娘那点剩下的…早就被‘噬梦’本源侵蚀得差不多的残躯…一起被秘密处理掉了…”
它死死盯着那柄笛子,仿佛在看一条苏醒的毒蛇: “我就说…当年处理得那般干净…怎么会…原来…原来是被偷藏在了这里!就埋在…她最后消失的…这片竹林里!”
“这根本不是什么遗物!这是祸根!是能引来无尽灾祸的…诅咒之物!” 剑灵的意念疯狂催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快!毁了它!趁它现在还没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毁了它!!”
阿竹呆呆地跪在原地,如同被一连串的惊天秘闻轰碎了神魂。
唤梦笛…娘的指骨…吹醒执念…镇压反噬…上古战魂…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冲击着她每一根神经。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柄依旧散发着莹白微光、温润如玉的骨笛。指尖触碰处,那细腻的骨质,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温暖。
这…真的是用娘亲的指骨做的?那个记忆中温婉的女子,曾削骨为笛,吹奏万千执念,差点掀翻了整个清虚观?
就在这时——
“呜——”
手中的骨笛,再次自发地、轻轻鸣响了一声。
这一次,笛音不再空灵悠远,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与眷恋。萦绕在她周身的萤火光环,也随之轻轻波动,光芒柔和地洒在她脸上,仿佛无声的抚慰。
阿竹猛地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看着那剧烈震颤、散发出滔天恐惧与杀意的“糖浆棒槌”,又低头看向手中温润微光、自发哀鸣的骨笛。
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如同破开坚冰的春芽,猛地在她心中扎下根来!
她非但没有扔掉骨笛,反而用沾满泥污血渍的双手,将它更加珍惜地、紧紧地捧在了胸口,贴在了那枚冰冷的铜镜碎片之上!
她抬起泪眼,看着怀中那柄散发出恐怖气息的古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平静:
“你怕它。”
不是疑问,是陈述。
剑灵的咆哮戛然而止。那翻滚的糖浆层骤然一滞。
死寂。
只剩下萤火虫环绕飞舞的微光,和骨笛若有若无的、哀伤的余韵。
阿竹看着那死寂的古剑,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怕的…到底是这笛子本身…”
“还是…怕它吹醒的…那些…你宁愿被永远埋葬的…‘执念’?”
“或者…”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污秽的糖浆,直视剑灵最深处的灵魂,“…是怕它吹醒…我?”
竹林沙沙作响,月光破碎如银。
莹绿的萤火环绕中,少女紧紧捧着一截温润的指骨笛,与怀中那柄沉默得可怕的古剑,无声对峙。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镜片,割开了过往的迷雾,也照亮了前路更多的荆棘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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