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死寂仿佛能吞噬心跳。阿竹蜷缩在远离潭水的一块相对干燥的黑岩后面,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怀中那柄“糖浆棒槌”已不再疯狂震颤,而是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暴风雨前极致宁静的死寂。剑灵的意念如同被冰封,不再传递任何信息,只有那层污秽糖浆下偶尔逸散出的、一丝丝焦灼与暴戾的气息,证明着它并未沉睡,而是在积蓄着什么,或者说…在恐惧着什么。
玄肃长老那冰冷枯槁的面容和“挖了她的灵根”的判决,如同最深的梦魇,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窥梦虫被捏碎时那粘稠冰冷的触感,仿佛还黏在指尖,带来阵阵生理性的恶寒。
逃?能逃到哪里?清虚观长老亲自出手,这天下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战?拿什么战?凭这柄被层层封印、自身难保的残剑?凭自己这微末的修为和那刚刚知晓、却根本无法控制的所谓“噬梦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一点点漫过胸口,扼住喉咙,让她窒息。她甚至能想象出长老们驾临时的场景,如同天神碾碎蝼蚁,不会有任何悬念。
夜色越来越深,禁地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只有寒潭水面偶尔泛起一丝幽蓝的死光,映照着这方绝地。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潮水般袭来,阿竹的意识开始模糊,蜷在冰冷的岩石上,半睡半醒,如同惊弓之鸟,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猛地一颤。
就在这意识模糊、防线最为脆弱的时刻——
她贴身藏着的、那枚冰冷的铜镜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热了!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灼伤灵魂的尖锐刺痛,而是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持续低温烫灼感,紧贴着她的心口皮肤。
阿竹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手下意识地捂向胸口。
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
那枚碎片竟自行从她衣襟的缝隙中滑了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悬浮在她面前的半空中!
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妖异、冰冷的乳白色光晕,如同黑夜中一只窥视的独眼。
光线扭曲、汇聚——
镜中那个眉心悬浮着蠕动黑雾、眼尾泛着幽蓝毒光的“阿竹”虚影,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它?)的神情不再是之前的嘲讽冷笑,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蛊惑的平静。那双非人的、泛着幽蓝冷光的眼眸,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惊骇欲绝的阿竹。
“害怕了?” 冰冷的声音,如同碎冰相互摩擦,直接响彻在阿竹的脑海,带着一丝玩味的怜悯,“被那群老不死的…吓破胆了?”
阿竹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僵硬,说不出话。这镜中虚影每次出现,都带来颠覆性的冲击和更深的恐惧。
“挖灵根…啧啧…真是毫无新意的老套手段。” 虚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忍,“不过…对你来说,倒是足够了。毕竟,你弱得…可怜。”
它的目光扫过阿竹苍白的脸,扫过她怀中那柄死寂的“糖浆棒槌”,幽蓝的眼底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与贪婪。
“想活下去吗?” 虚影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力,“不仅活下去…还想…报复吗?”
“报复那些把你当药材…把你娘逼上绝路…把你们母女视为蝼蚁、随意摆弄的…所谓‘仙门’?”
活下去…报复…
这两个词,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阿竹心中最深的恐惧与不甘。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我能帮你。” 虚影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就现在。”
“第一,” 它伸出那由光影构成的、虚幻的手指,轻轻点向阿竹眉心的方向——尽管那里光滑平整,“你眉心的‘噬梦印’…不是诅咒,是宝藏!是那破剑仙尊当年都未能完全掌控的…‘噬梦’权柄本源!只是你太废物,不懂如何开启它,反而被其散逸的气息所困。”
“我能教你…如何初步控制它。不需要你吞噬万梦,只需…稍稍引动一丝力量…就足以让你在那些老东西面前…拥有片刻的自保之力…甚至…让他们吃点小亏!”
控制噬梦印?让长老吃亏?阿竹的心脏狂跳起来。
“第二,” 虚影的笑容变得诡秘而危险,“我能教你一个…专门针对清虚观长老功法的…破绽!一个能…重创甚至…杀了他们的法子!”
杀了长老?!阿竹瞳孔骤缩!这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太过骇人听闻,却像一颗野火的种子,瞬间在她绝望的心田里点燃!
“代价呢?” 阿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死死盯着镜中虚影,“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要什么?”
她不相信这镜中妖物会如此好心。
虚影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那妖异的笑容加深,幽蓝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它缓缓地、清晰地、吐出它的条件:
“很简单。” “把你怀里那把…碍眼的、喋喋不休的、虚伪的…破剑!” “扔了。” “就扔进你身后的…寒潭里。”
扔了霜魄?扔进寒潭?!
阿竹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柄死寂的古剑!
虽然知道了剑灵过往的算计与复杂,知道了它可能另有所图,但…它毕竟护过娘亲,护过尚在胎中的她…方才还为了她,对玄肃长老发出那般疯狂的威胁…此刻要她亲手将其扔进那能化灵消髓的绝地?!
“为什么?” 阿竹的声音带着颤抖。
“为什么?” 虚影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看不清吗?它才是你最大的枷锁!它用所谓的‘保护’圈禁你!用‘糖疙瘩’掩盖你的天赋!用刻薄和谎言蒙蔽你的眼睛!它怕你觉醒!怕你变得比它更强!怕你夺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它和那些长老一样,都想控制你!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有它在一天,你就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喂养’的废物!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 “扔掉它!斩断这最后的羁绊和枷锁!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虚影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阿竹内心的疑虑与不甘之上。
“怎么?舍不得?” 虚影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尽嘲讽,“还在指望这把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残剑,能再次创造奇迹保护你?别天真了!它现在除了无能狂怒,还能做什么?把它扔进寒潭,让它和它被封印的那部分力量一起作伴,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扔掉它!” 虚影的声音如同命令,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力,“然后,我就给你力量!给你复仇的机会!让你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东西,一个个拉下神坛!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诱惑如同甜美的毒酒,复仇的火焰在眼中燃烧。扔掉这负担,就能获得力量?就能为娘亲报仇?
阿竹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松开了怀抱,握住了那冰冷粘腻的剑柄。只要一挥手,就能将其抛入那深不见底、冰冷死寂的寒潭…
就在她的手臂即将用力的刹那——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不知何时已模糊视线,却带着一种最后的、倔强的清醒,死死盯住镜中那妖异的虚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一定要毁掉它?!” “为什么…要‘帮’我?!”
镜中的虚影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那蛊惑的、平静的表情如同冰面般碎裂,露出底下更深沉的、扭曲的冰冷与疯狂。
它看着阿竹,那双幽蓝的非人眼眸中,倒映着阿竹绝望而倔强的脸。
然后,它笑了。
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妖异,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又嘲弄一切的疯狂。
它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如同将最锋利的冰锥缓缓推入阿竹的心脏:
“我是谁?” “我即是你…又不是你…” “我是你心中…最深的…不甘!” “我是你血脉中…最烈的…恨火!” “我是你被一次次背叛、一次次剥夺后…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扭曲,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一个…没有软肋!没有牵挂!没有那些可笑羁绊的!” “一个…能毫不犹豫!挥剑斩断过往!” “一个…能亲手!将这座肮脏的仙门!连同里面所有道貌岸然的蛆虫!” “彻底!毁!灭!的!人!”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寒潭边,也炸响在阿竹彻底冰凉的灵魂深处。
镜中虚影…是她?是她内心最黑暗、最疯狂、最渴望毁灭一切的…倒影?
交易的内容,从未改变。
扔掉剑。 抛弃这最后的、可能是虚假的温情与羁绊。 拥抱纯粹的恨与力量。 成为…毁灭的化身。
阿竹的手,紧紧握着霜魄冰冷粘腻的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镜中那个眼尾泛着幽蓝毒光、笑容疯狂而冰冷的“自己”。
寒潭的水面,倒映着破碎的月光,如同无数只冷漠窥视的眼睛。
她的选择,将决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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