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意那带着血腥气的厉声质问,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傅管家那张常年带笑的面具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清晨山间的薄雾都似乎被这无形的对峙冻结了。
傅管家的脸色从震惊阴沉,逐渐恢复成一种更深沉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盛之意的质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估量,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欣赏?
“盛小姐,当务之急是救治朱厂长。”傅管家避开了她的问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其他的事,稍后再说。”
他一挥手,示意守卫将昏迷的朱霆尽快抬往主楼医疗室。威尔逊医生已经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盛之意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朱霆的伤情最重要。她狠狠瞪了傅管家一眼,拄着拐杖(刚才摔倒时不知道扔哪去了,此刻也顾不上),一瘸一拐地紧跟上去,裤腿上的血迹在清晨干净的石板路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红痕。
三个孩子也被惊动了,跑出房间,看到爹爹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被抬进来,后妈也浑身狼狈、脸色苍白,顿时吓得小脸煞白。朱二宝“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朱小宝也跟着瘪嘴要哭,朱大宝则死死咬着嘴唇,眼圈通红,强忍着恐惧,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在盛之意身边。
“后妈……爹怎么了?”朱大宝的声音带着哭腔。
盛之意心头一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沙哑却努力维持镇定:“没事,你爹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带弟弟们回房,别添乱。”
医疗室内,气氛紧张。威尔逊医生剪开朱霆肩头的衣服,露出了那个皮肉翻卷、仍在渗血的伤口。子弹是擦着肩胛骨过去的,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痕,万幸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骨骼,但失血过多和剧烈运动后的脱力,让他陷入了昏迷。
消毒、清创、缝合、包扎……威尔逊医生手法熟练,额角却也渗出了细汗。盛之意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一针针缝合,看着朱霆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这种陌生的、牵肠挂肚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却又无法控制。她只能将这股烦躁和担忧,转化为对傅管家、对那山中据点、对一切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
处理完伤口,威尔逊医生擦了擦汗,对盛之意和闻讯赶来的傅管家说道:“伤口处理及时,没有感染迹象,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和补充营养。今晚很关键,如果能退烧,问题就不大。”
盛之意暗暗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
傅管家安排了两个细心的仆役在医疗室外轮流值守,随时听候医生吩咐。然后,他转向盛之意,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盛小姐,你也受了伤,需要处理一下,然后好好休息。这里有人照顾。”
盛之意却像是没听见,直接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地坐在朱霆的病床前,目光死死盯着他缠满绷带的肩膀和紧闭的双眼,语气斩钉截铁:“我就在这儿。”
她的姿态明确——朱霆不醒,她哪儿也不去。
傅管家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浑身是刺的模样,知道再劝无用,也不再坚持,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如此,盛小姐请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唤人。” 便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房门关上,医疗室内只剩下昏迷的朱霆、守在床边的盛之意,以及门外隐约的守卫身影。
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朱霆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盛之意看着朱霆沉睡的脸。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煞气,他此刻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浓密的眉毛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痛苦或者思考着什么。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因失血而显得干涩苍白。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额头上,试探温度。还好,暂时没有发烧。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半分。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从替嫁初见的尴尬与对抗,到鸡飞狗跳的日常,再到共同面对刘艳红、王婆子等极品,以及昨夜他提出条件时的郑重,和今天逃亡路上那宽阔后背传来的坚实温度……
一幕幕画面闪过,盛之意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一开始被她视为“长期饭票”和“临时合作伙伴”的糙汉,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重要到看到他受伤昏迷,她会心慌,会愤怒,会不惜一切想要揪出伤他的人千刀万剐!
这他妈……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喜欢?
这个认知让盛之意浑身一僵,如同被雷劈中!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开什么玩笑!她盛之意,上辈子砍人不眨眼,这辈子立志要做东北一霸的疯批后妈,怎么会……怎么会对个男人……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一定是失血过多产生幻觉了!对,就是这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正事。山中的据点,持枪的追兵,那个矫健的黑影,还有最后时刻神秘介入、开枪相助的第三方势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朱霆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傅管家和那位“先生”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感觉自己和朱霆,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四周是看不清的暗流和危险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得粉碎。
时间在寂静和纷乱的思绪中缓缓流逝。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临近中午的时候,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盛之意警惕地抬起头:“谁?”
门外传来傅管家的声音:“盛小姐,朱厂长情况如何?”
“还没醒。”盛之意语气冷淡。
傅管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和一碟清淡的小菜。“盛小姐守了一上午,辛苦了,用些午饭吧。”他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目光扫过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朱霆,眼神微动。
“先生得知此事,十分关切。”傅管家忽然开口,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希望朱厂长能尽快康复。同时,先生也想请盛小姐,在朱厂长情况稳定后,与他见一面。”
“先生”要见她?!
盛之意心头猛地一跳!那位始终隐藏在幕后的神秘人物,终于要现身了吗?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还是他本来就有此打算?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等他醒了再说!老娘现在没空!”
傅管家对她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这是自然。先生随时恭候。”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盛之意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却没有丝毫胃口。那位“先生”的邀约,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是福是祸?是摊牌?还是新的算计?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朱霆,眼神复杂。这个浑身是谜的糙汉,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而自己,又该如何在这越来越凶险的棋局中,走下一步?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朱霆,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模糊的呓语,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陷入了某种噩梦。
盛之意立刻俯身过去,贴近他,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听到几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似乎夹杂着“……快走……”、“……资料……”还有……一个模糊的代号,像是……
“……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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