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周家庄上空，但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随着周守义众人被像死狗一样拖出庄子，终于散去了大半。
刚见面就被妖怪、不！是被差役抓走的便宜老爹，周守业回来了。
更是吴管家使了重金，上下打点疏通的结果。
县衙那边本就是周守义勾结钱书办做的局，苦主临时“翻供”，加上白花花的银子开路，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麻利地打开了门，把周守业请了出来，还假惺惺地说了几句“误会”、“周老爷受委屈了”。
周守业拖着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身体回到了庄子。
当时虽未被套上锁链，争取到了在儿子面前保持一份尊严，但依旧是被下了牢狱。
仅仅几天牢狱，亦未受皮肉之苦，但那番惊吓和屈辱，却让这个慈父仿佛老了十岁。
他佝偻着背，眼神略有浑浊，看着被吴管家搀扶着、依旧“痴痴傻傻”、但似乎比之前更安静些的儿子周平安，心中大定，老泪纵横，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爹……爹……”
周平安感受着父亲怀抱的温暖和颤抖，心中酸涩而复杂，却只能继续扮演那个懵懂的傻子，笨拙地拍着父亲的后背。
让他不禁想起苏轼的《洗儿诗》中，所做的那句“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是多么深沉的父爱！
“爹回来了……回来了……不怕了……”
周守业哽咽着，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他看向吴管家，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疲惫。
“老吴，辛苦你了……周家，这次多亏你了！”
“老爷言重了！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吴管家连忙躬身，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偷偷看了一眼被老爷搂着的少爷，那低垂的眼睫下，掩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算计和杀伐？
这个秘密，暂时只能深埋心底。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少爷！少爷！翠儿回来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冲了进来。
她圆圆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大眼睛红肿，正是周平安的贴身丫鬟翠儿。
之前周守义趁着吴管家他们不在时，嫌她碍事，找了个由头把她打发回家去了。
“翠儿？”
周守业有些意外，事情发展太快，他心思始终在儿子安危上，怪不得那天回来没看到她在周平安身边照顾，想必事出有因。
“老爷！”
翠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听说少爷醒了，二爷被赶出去了，翠儿……翠儿就赶紧跑回来了！恭喜老爷，您也平安回来了！求老爷别赶翠儿走！翠儿要伺候少爷！”
她是为数不多真心对傻少爷好的人。
以前少爷傻，但心地纯善，从不会打骂下人。
她给少爷梳头、喂饭、陪他玩泥巴，少爷虽然不懂，但总会对她傻呵呵地笑。
那笑容，亦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老爷，下人们说，翠儿是被周守义那厮给支走的！”
吴管家立刻出言说明。
周守业看着跪在地上、真情流露的小丫鬟，又看了看吴管家，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好孩子，起来吧，以后还跟着少爷！记住了！以后任何外人的话都不要听，一定要贴身照顾好少爷！”
“谢老爷！谢老爷！翠儿记住了！以后只听老爷、吴伯和少爷的话！”
翠儿破涕为笑，连忙爬起来，几步跑到周平安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袖子，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心疼。
“少爷……您瘦了……翠儿给您梳头，好不好？”
她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声音软软的。
周平安依旧维持着呆滞的表情，但看着翠儿那双清澈、不掺杂质的眼睛，感受着她小心翼翼的触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含混地“嗯”了一声，任由翠儿拉着他坐到一边的矮凳上，笨拙又认真地开始给他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庄子里似乎终于恢复了平静。
族里忙着准备清算周守义的产业，赔偿苦主，填补亏空，人心不齐可是要出大乱子。
吴管家重新执掌内外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周守业经历傻儿卧榻不醒、赶回来傻儿好转、入狱等波折，心力交瘁，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
只有周平安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隐藏的危机还没彻底解除。
几天后，邻村破庙。
寒风卷着枯叶，在破败的庙门内外打着旋儿。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周守义像是一滩烂泥，蜷缩在冰冷的、铺着肮脏稻草的地上。
两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断骨处只用几根粗糙的木棍和破布条胡乱固定着，早已肿胀发黑，流着黄绿色的脓水，散发着腐臭。
剧痛和绝望日夜折磨着他，让他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水……给我水……”
他嘶哑地呻吟着，声音微弱得像蚊鸣。
破庙里还有几个同样落魄的乞丐，但都离他远远的，眼神里带着厌恶和恐惧。
谁也不想沾上这个断了腿、散发着恶臭、还曾是周家二爷的瘟神。
有大胆的乞丐忍不住悄悄对身边人数落：“这周二爷真是自作自受，好吃好喝不满足，还妄想害亲大哥，霸占家产！简直人心不足蛇吞象！”
“嘘，老实待着吧！有人来了”，旁边眼尖的乞丐朝外努努嘴，踢了他一脚。
“周守义？”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庙门口响起。
周守义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逆光站着的、一个同样穿着破烂、脸上抹着泥灰的人影。
那人影扔过来一个破碗，里面有点浑浊的井水。
周守义如同沙漠濒死的旅人，挣扎着爬过去，不顾一切地捧起碗，贪婪地灌着，甚至把溅在地上的水渍舔了又舔。
冰凉的井水划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生机。
“你……你是谁？”
周守义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来人。
“黑风岭来的！”
来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子山野的凶悍气。
“大当家听说你栽了？还被打断了腿扔了出来？”
听到“黑风岭”三个字，周守义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彩！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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