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话题很快转回薄珏身上。
话头是简静这边提起的,虽然她心底觉得阿云既然认可自己作为阿云的这个身份,那么他就依旧是自己的小伙伴,想来阿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薄珏身上牵涉的东西,与一个阿云身上牵涉的东西,很明显不能同日而语了。
而对方的苦恼,在向着简静透露出些许的时候,简静也恍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欲言又止。
一族性命是他避不开的仇恨,而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他最轻松的那段时光反而是作为阿云的那段日子里。
而记忆恢复,只要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就很难不去想这些事。
阿云、不,这次是站在薄珏的角度,他也向简静坦诚自己失忆前为什么会出现在凉州——他原本是听闻了张石在凉州引起的动乱,生出了类似的想法,才在暴露身份后躲避追杀的同时有意识地往边境跑。
一是边境混乱更容易隐藏行踪,二则是薄珏满心仇恨想利用凉州局势,重创那个下令处死他家人的昏君所统治的江山。
简而言之,家破人亡后,薄珏黑化了。
但有时候可能老天爷也会可怜人。
如果没有这次的失忆,他要么因为躲避追兵无法治疗伤势最终曝尸荒野,要么满心仇恨然后又真有那么几分运道,成为这乱世的推动者之一。
当然,也可能他没那么好的运道,在失去了家人朋友,失去了原本世人眼中高贵的身份,最终庸碌蹉跎,死的悄无声息。
又或者虽然受伤失忆,但靠着意志力还是醒了过来,然后茫然地活成一个野人,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然后在某个时间点终于想起自己的仇恨,却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但最终他在那个时间点重伤遇到了简静,在失忆状态下与她在山林里挣扎求生,与她一起见证了一场屠杀,与她一起做那些曾经的他可能会觉得嫌恶的事。
于是在没有了富贵公子那一份记忆的那段时间,他也终于得以体会到了这世间其他人是怎样挣扎求生的。
阿云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一个可能引来追兵的黑户,比普通人还要危险。
但简静依旧带上了他。
简静是一个善良的人。
恢复记忆的薄珏回顾往昔,早已经看出简静当初的一言一行并非是在故意隐瞒身份,她是真的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是什么仙。
现在的薄珏知道她是人,却也认为,她是神女。
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这与简静那特殊的能力无关,仅仅因为,她出现在他人生里最危险的时刻,然后用自己的善良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从阿云这个称呼就知道,简静不是不知道他身上的危险性,但依旧愿意带着他一起度过难关,在安全后也没有迅速切割关系的打算,而是认可了他同伴的身份,给出了信任,并且相信他也一定是个好人。
薄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人,但至少现在,他不想成为简静眼里的坏人。
同样,在体会到脱离了那些花团锦簇后,普通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难,薄珏也无法再像当初的自己想的那样,任性自我地复仇。
坦诚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恶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在简静主动询问后,薄珏还是回答了。
他也做好了简静因此而改变态度的准备,并不打算为曾经想法幼稚的自己做出什么辩解,因为他当初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即便是拖着所有人下水,也要报复仇人乃至仇人的后代。
说实话,得知前因后果的简静,在消化了薄珏说的那些内容后,脑子里想的却是——张石你害人不浅!
这肯定不是简静觉得薄珏当时的想法是对的,也不是她为薄珏开脱什么,事实上,薄珏在交代这些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话术的。
他是先说了自己复仇与不复仇之间两难的心情,才说自己失忆前的想法。
如果薄珏当时先说自己以前想干嘛,简静估计一个冲动上去就给对方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报仇是一回事,牵连那么多无辜人那是另一回事,她肯定是怕薄珏真变成什么大反派一样的人物,还是趁着能沟通的时候赶紧劝劝。
估计那时候,等薄珏认错表示自己现在已经不那么想的时候,简静都已经动手了,到时候两人又要一阵尴尬——这人不理智的时候一些想法,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呢,就幡然醒悟了,结果你还上去给人一巴掌,多不好意思啊。
就,有时候说话的艺术是挺重要的。
也因此,在明了对方已经想通……好吧也不完全想通,可人家都杀了小伙伴全家了,简静上来就说你别复仇了,这事简静也做不出来。
但人家至少想明白,要报仇这事不能牵连无辜了呀!
至于劝薄珏不要杀人什么的……
要是还在法治社会,简静百分百要劝,毕竟他们那儿别管什么理由,杀人都是犯法的,等于是薄珏为了报仇把自己一辈子给赔进去了。
犯法影响考公啊!
考公这事吧,你可以不考,但你不能考不了!
当然这是简静的观点。
但眼下不是,况且这里也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能为薄珏伸张正义,那简静就说不出那种话。
那么在小伙伴已经知错就改的情况下,对方也没做出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坏事,那简静下意识就开始给小伙伴找理由了——对不起,这方面她承认自己有私心。
但是张石你是真祸害!
凉州能乱成如今这样子,数不尽的百姓因为天灾人祸接连而至,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虽然有各方面的原因,但张石肯定是主因!
如果不是他为了自身利益,联合匈奴结果搞出个什么假戏真做,导致边境失守,引出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现在的凉州活下来的人不说翻倍,但肯定会多不少。
引发大乱后,张石这个将军直接带着残部去占山为王了,留下一地烂摊子,他倒是还逍遥自在,真是想起来就让人一肚子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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