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行，对周觉来说算不得什么。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城市的轮廓。
北平。
此时的北平，看似风平浪静。城门内外，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洋车夫的铜铃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画卷。
然而，在这份热闹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汹涌。
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土黄色军装、挎着洋刀的鬼子兵三五成群地走过，他们那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让路过的国人纷纷低头避让。
城墙上，除了二十九军的青天白日旗，还插着鬼子的膏药旗，显得格外刺眼。
周觉换上了一身便装，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进城探亲的乡下姑娘，脸上抹了些锅底灰，头发也弄得有些散乱，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混在人流里，毫不起眼。
她没有急着去西直门的“聚源德”茶楼。
钢钉的情报里提到了叛徒，这让她不得不万分警惕。虽然接头暗号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谁也保不准叛徒知不知道这个暗号，如果叛徒把这个暗号也交给了鬼子，那这聚源德就很可能会有鬼子和叛徒联手设下的陷阱。
她这么冒冒失失地凑上去，不等于自投罗网？
她决定先去探探路。
聚源德茶楼很好找，就在西直门大街上，一个两层的小楼，青砖灰瓦，门脸不大，但进出的人不少，看起来是个正经生意场所。
周觉没有进去，而是在茶楼斜对面找了个卖大碗茶的茶摊坐下。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茶楼的动静，同时，她将两个聆听宝贝全部装备上，再附上自己的精神力。
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脑海。
【这天儿真热，喝口茶解解乏。】一个拉洋车的车夫。
【今天的说书先生怎么还没来？就等着听《三侠五义》呢！】一个提着鸟笼的闲人。
【掌柜的，给我来一壶龙井，要雨前的。】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
【狗日的小鬼子，迟早遭了天谴！】一个大娘在心里骂骂咧咧。
这些都是普通人的心声，周觉自动将它们过滤掉。她的精神力，像精密的雷达，仔细地在茶楼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声中进行筛选，寻找不和谐的声音。
【不知道这次抓到人，队长能不能多发点钱。】不出意外是鬼子特务，重点关注。
【山本君这个蠢猪，居然在自己地盘都能被渗透，等着吧，迟早被我拉下台！】应该是个队长及以上官职的鬼子，重点关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下午两点半。
茶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这时，几道异样的心声引起了周觉的注意。
【目标快出现了，都打起精神来。】
这心声来自茶楼门口一个擦皮鞋的鞋匠，他低着头，手里的活计没停，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街口。
【二楼靠窗的位置已经清空，‘鱼饵’也准备好了。】
这心声来自茶楼里的一个伙计，他正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桌子。
【这次一定要把‘老K’这条大鱼钓出来，黑木少佐可是下了死命令。】
这心声来自街角一个卖香烟的小贩，他的烟盒底下，藏着一支黑黝黝的手枪。
周觉的心，沉了下去。
鱼饵？果然是个陷阱！
鬼子特务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老K”或者像她这样的联络员上钩。
周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她没有撤走，反而更加集中精神，她想看看，鬼子准备的“鱼饵”，到底是谁。
很快，下午三点整。
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出现，心声再次发生变化。
【老K没来？不是说下午三点整吗？】
【怎么没人？难道我们露出马脚了？】
【八嘎！老K居然没来，还好我们有两手准备！】
过了五分钟，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腋下夹着一份《北平晨报》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聚源德茶楼，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教书先生。
他径直上了二楼，在那个被特务们“清空”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
【来了！】
【吆西，杜鹃已就位，我们的诱饵，他会按照约定，扮演‘老K’，只要有人跟他对暗号，立刻抓捕！】
周觉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那个被称为杜鹃的男人身上，他的心声，周觉也听到了。
【唉，又要演戏了。不过也好，等这次任务完成，黑木少佐答应我的金条和去东京的船票就都能兑现了。到时候，谁还管这里洪水滔天。】
是他！叛徒“杜鹃”！
周觉的指尖微微颤动，一股杀意从心底升起，就是这个男人，出卖了同志，出卖了国家，还心安理得地在这里扮演着英雄，引诱自己的同志走向死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杀了这个叛徒简单，但鬼子的网还在，更重要的是，真正的老K还没出现。
她继续耐心地等待着，精神力高度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信号。
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茶楼里风平浪静，并没有人去和杜鹃接头，那些伪装的特务，心声里开始透出一丝焦躁。
【怎么回事？杜鹃不是说一定会有人来吗？】
【难道是情报有误？】
就在周觉也以为老K今天不会出现的时候，一个新出现的心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心声，来自茶楼一楼角落里一个正在安静看报的客人。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毫不起眼。
【西直门布控，看来画眉出事了。杜鹃亲自当诱饵，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中止所有联络，启动备用方案。】
周觉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心声沉稳、冷静，在如此危险的局面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如何保全组织，而且他还知道那么多人隐藏身份。
是他！这才是真正的老K！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但他没有走，他在观察，他在评估风险。
周觉看着二楼那个洋洋得意的叛徒，又看了一眼一楼角落里沉着冷静的老K，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里迅速成形。
直接上去跟老K接头肯定不行，他现在对任何人都会抱有警惕，而且周围全是特务的眼睛，任何异动都会引来攻击。
必须想个办法，在不引起特务怀疑的情况下，把老K从这个危险的茶楼里，“请”出去。
怎么请呢？
周觉的目光，在茶楼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楼梯口一个刚刚走进来的鬼子军官身上。那是个少尉，腰间挎着指挥刀，一脸的傲慢，正准备上二楼的雅间。
周觉收回目光，嘴角不易察觉地勾勒出一道弧线。她深谙这些鬼子军官的秉性，傲慢、自大、视人命如草芥，她要利用这份傲慢，制造一场恰到好处的混乱。
她将精神力集中在一个正端着茶盘，摇摇晃晃往二楼走的茶楼伙计身上。那伙计心里正抱怨着今天的行动看来失败了，周觉使用灵力轻轻一推，那伙计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盘瞬间失衡，上面热气腾腾的几盏茶水，连同精致的青花瓷杯，朝着刚刚踏上楼梯的鬼子军官，“哗啦”一声，泼洒了过去！
“八嘎！”
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让那军官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怒吼，他一向注重仪表，此刻被泼得狼狈不堪，怒火中烧。
“该死的支那猪！我要杀了你！”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刀尖直指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伙计，茶楼里瞬间陷入一片混乱，食客们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桌椅被撞倒，碗碟破碎。
那些伪装成食客的特务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的注意力，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楼梯口那个暴跳如雷的鬼子军官身上。
【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别让事情闹大！】
【该死的，是哪个笨蛋惹了军官！】
【八嘎！这个愚蠢的人，到底是谁的手下，制造这么大混乱，还有人敢来吗？任务失败！】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中，一楼角落里，那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K，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然后在人群的掩护下，不动声色地走出了茶楼大门。
周觉坐在茶摊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老K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看了一眼茶楼里乱作一团的特务们，唇边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慢悠悠地喝完了碗里已经彻底凉透的茶水，然后，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
“掌柜的，劳驾。”
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在那些特务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四处搜寻“可疑人员”之前，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她的目标很明确，跟着老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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