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萧御的一周，对虞颜而言，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她在一个离萧氏集团很远、环境嘈杂的老旧小区租了个单间，用身上仅有的积蓄支付了押金和三个月租金。
房间狭小逼仄，墙壁有些泛黄，窗外是错综复杂的电线和平庸的街景，与之前萧御为她安排的公寓或是能俯瞰城市夜景的办公室，有着云泥之别。
但这里安全，隐蔽，像是一个可以暂时舔舐伤口的洞穴。
她换下了那些质料精良的职业装，穿上从行李箱底翻出的、大学时代穿的普通黑色西装外套和及膝裙，布料有些过时，也略显单薄，抵御不住初冬的寒意。
她对着房间里那块有些模糊的镜子，仔细地将长发束好，化上淡妆，试图掩盖连日来的憔悴与失眠留下的青黑眼圈。
她需要工作，需要生存，需要在这座巨大的、曾经有过他如今却必须遗忘的城市里，重新开始。
今天，她有一场面试。一家规模中等、主营建材贸易的公司，招聘总经理助理。
职位要求与她之前的经历部分吻合，公司背景与萧氏所在的科技金融领域相去甚远，这让她稍稍安心。
到达这家名为“启晟建材”的公司时，虞颜深吸了一口气。
前台接待处的装修略显陈旧，空气中有淡淡的灰尘气息。
她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等待，里面已经坐了另外两位面试者。
“下一位，虞颜。”人力资源专员在门口喊道。
虞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走进面试间。
房间里有三位面试官。中间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神色严肃的人力资源总监。左边是一位年轻些的女性，似乎是行政主管。
而右边那位，大约五十岁，微胖，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眼神带着一种精明的审视，是公司的总经理，姓王。
“各位面试官好，我是虞颜。”她微微鞠躬，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常规的自我介绍后，人力资源总监推了推眼镜，看着她的简历：“虞小姐，看你的简历，上一份工作是在萧氏集团？”
来了。虞颜的心微微一紧，面上维持着平静：“是的。”
“任职时间是……近三个月？职位是……”人力资源总监凑近简历，似乎有些不确定，“总裁实习助理？”
“是的。”虞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行政主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那位王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虞颜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萧氏集团啊……”王总拖长了语调，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暧昧，“那可是我们市里的龙头企业，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虞小姐这么年轻，就能做到总裁助理的位置，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话语里，“年轻有为”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虞颜的手指在膝盖上悄然蜷缩，指甲抵着掌心。“谢谢王总夸奖，我只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王总笑了笑，那笑容让人不太舒服，“能在萧总身边待三个月，恐怕不仅仅是‘做好本职工作’那么简单吧？我听说萧总那个人，要求极高，眼光也……很挑啊。”
这话已经近乎露骨的冒犯。
人力资源总监和行政主管都略显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但没有出声制止。
虞颜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是屈辱的温度。她强忍着：“萧总确实要求严格，在萧氏工作让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在高效执行和跨部门协调方面……”
“哦？是吗？”
王总打断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目光紧盯着她，像是要扒开她所有的伪装，“那我倒是很好奇，萧氏这么好的平台，虞小姐为什么只做了三个月就要离开？而且还是来应聘我们这种小庙？这有点……不合常理吧？”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商人的多疑和算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面试官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虞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能怎么说？
说因为和总裁产生了感情，被他的家族逼迫离开？说她不希望成为他的软肋？
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是出于我个人职业规划的考虑，希望寻求更……稳定和专注的发展方向。”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王总满意。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稳定？虞小姐，你在萧氏那种地方待过，见识过顶层的风景，还能适应我们这种小公司的‘稳定’？说句实在话，我很好奇你真正的离职原因。是不是……和萧总本人有关？”
他几乎是明示了。那种将她所有的能力和努力都归结于某种暧昧关系的轻蔑，像一盆脏水，将她从头浇到脚，冰冷刺骨。
行政主管似乎有些看不过去，轻声插话：“王总，我们还是关注一下虞小姐的业务能力吧……”
“业务能力？”
王总瞥了行政主管一眼，再次看向虞颜，语气带着一丝讥诮，“能在萧总身边待下去，业务能力当然是有的。不过嘛……我们这种公司，庙小，可能容不下您这样从‘凌霄殿’下来的人。我就直说吧，虞小姐，我们提供的薪资和平台，跟萧氏没法比。你过来，能待得长吗？该不会是……一时意气用事，或者，有什么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吧？”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毕竟，你这履历，太扎眼了。我们用人，求个踏实安稳。”
虞颜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她看着王总那充满了偏见和打量的脸，看着另外两位面试官回避的眼神，清楚地知道，这场面试已经结束了。
不是因为她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她身上那洗刷不掉的、“萧御前助理”的烙印。
这个烙印，在带来过短暂荣耀和便利之后，如今成了她寻找新生活的、无法逾越的障碍。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正常的职场之外，仿佛她所有的价值，都只维系在那个男人的名字上。
她无处可逃。
“我明白了。”虞颜缓缓站起身，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心死后的平静，“感谢各位给予面试机会。我想，我确实不太适合贵公司的职位。”
她没有再看那位王总，对着人力资源总监和行政主管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面试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任何议论。
走在嘈杂的街道上，冬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虞颜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单薄的外套无法抵御寒意，更无法抵御心底那片荒芜的绝望。
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要彻底离开他，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远离，更是要剥掉一层由他赋予的、早已与她骨血相连的皮。
而那过程，注定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启晟建材人力资源部发来的短信，客气而冰冷地通知她未被录用。
她看着那条短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无声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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