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刚拐过月洞门,就看见书诗带着两个婆子站在药房门口,眉头拧着,手里捏着张纸。
“你来得正好。”书诗把纸递过去,“墨情发现有人动过藏匣,我就猜顾言洲要狗急跳墙。果不其然,他书房窗台底下烧了半张信,字没烧干净。”
知意接过一看,残片上写着“……恳请苏大人……暂缓签押……”,笔迹确实是顾言洲的。
“人呢?”她问。
“还在书房坐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书诗冷笑,“但他刚才让小厮去后院喂鸽子——大清早的,谁家喂鸽子喂到东角楼顶上去?”
知意眼睛一亮:“信鸽?”
“八成是。”书诗把残片塞回袖子里,“我让人盯着他书房,自己来这边翻暗格,还真让我摸出一封没封口的信,写给苏父的,说要是和离文书递上去,求他压一压御史台那边。”
知意啧了一声:“他还真敢想。”
“现在不是敢不敢的事了。”书诗语气沉下来,“他是真没招了,才敢赌这种命。可他忘了,咱们这边也不是光等着挨打的。”
她转身对身边婆子说:“从现在起,侯府后院所有通往外头的门都锁上,只留一个角门进出,你们俩轮班守着,谁要往外送东西,先拿来给我过眼。”
婆子应了声“是”,低头退下。
知意想了想:“那书房呢?他还可能再写。”
“早收拾了。”书诗抬脚往回走,“砚台倒了,墨汁泼了一桌,笔架也打翻了,他想写都没法写。我还让厨房给他送饭时多加了两碗汤,让他老跑茅房。”
知意噗地笑出来:“你还真损。”
“这不是损。”书诗边走边说,“这是让他心乱。人一慌,就容易出错。”
两人走到东角楼附近,知意忽然停下:“等等,我刚才好像看见屋脊上有影子动了一下。”
书诗眯眼看了看:“你去屋顶,我在这儿看着。”
知意没再多话,几步蹭到偏殿墙根,踩着排水槽三两下就攀上了瓦顶。她伏低身子,慢慢往前挪,果然看见一个小厮蹲在檐角,正拿细绳绑一只灰羽信鸽的腿。
她袖子里滑出一根银针,手腕一抖。
“啪”一声轻响,绳结断了。小厮吓一跳,手一松,信鸽扑棱飞走,密信掉进旁边的枯井里。
知意也不喊人,直接跳下去捞上来,展开一看,果然是顾言洲的字迹,收信人还是苏父,内容比之前那封更急:“若三日内无回音,恐生巨变,请速决。”
她吹了声口哨,从另一边爬上来,把信塞给等在墙下的书诗。
“拿到了。”她说,“他这回连遮掩都不遮了,明摆着要官场施压。”
书诗看完信,冷笑:“好啊,他想走御史台的路?那咱们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御史台的嘴有多毒。”
回到左相府偏厅,天还没亮透。两人坐在灯下,知意倒了杯茶。
“你说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拖住几天,事情就能翻过来?”她吹着茶沫。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书诗把两封信并排铺开,“可他不知道,咱们现在不光防着他,还能反过来用他的招。”
知意抬头:“你想怎么干?”
“十份抄本。”书诗拿笔蘸了墨,“一份不留名,就说‘京中义士揭发’。你认识那几家御史府上的门房,夜里悄悄送进去。剩下的六份,找几个靠谱的货郎,在宣南坊一带散话——就说顾世子想买通官员拦和离。”
知意点头:“行。我还能让货郎顺嘴提一句,说这信是从信鸽上截下来的,越玄乎越好。”
“对。”书诗写完一页,吹干墨迹,“让他爹也跟着担惊受怕。苏父要是敢压事,就得想想自己头上那顶帽子还稳不稳。”
知意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抄这么多,万一被人追查来源……”
“不怕。”书诗把抄本一张张叠好,“笔迹我改过了,纸是普通竹纸,墨也没用特制的。再说,咱们又没说是从哪儿来的。他们总不能挨家挨户查谁写了十张一样的字?”
知意松了口气:“也是。反正只要信到了御史手里,他们自己就会往上捅。”
书诗把最后一份抄本折好,放进油纸包,递给知意:“这个最要紧,你亲自送去。明早五更,让它出现在御史台门口扫地老李的门缝里。”
知意接过,掂了掂:“你就这么信他?”
“我不是信他。”书诗声音压低,“我是信他那个孙女。前年冬天,她娘难产,是我让她爹找的稳婆。那孩子活下来了,她爹一直记着。”
知意笑了:“你还藏着这一手。”
“咱们四个,谁没几条路?”书诗站起身,吹灭了灯,“他顾言洲以为靠个苏婉柔就能翻盘,殊不知京城这张网,早就不只是他们那些人能织的了。”
窗外天色微青,风停了,树影静得出奇。
知意把油纸包贴身收好,正要走,忽然回头:“你说……沈主子知道这些吗?”
书诗靠着门框,淡淡道:“她知道大概。但具体怎么走,她从不过问。她只说——‘你们办事,我放心’。”
知意点点头,转身出门。
走了几步,她又折回来:“对了,靖王府那边……要不要也递个消息?”
书诗沉默两秒:“不急。等风刮起来再说。现在递话,反倒显得咱们心虚。”
“明白。”知意这次真的走了。
书诗站在门口,听着脚步声远去,才轻轻关上门。
屋里黑着,她没再点灯,只靠着窗缝透进的一线光,检查了一遍油纸包的封口。
确认无误后,她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是昨晚偷偷誊的底稿,上面多了一行小字:“若苏父反咬,可提巡盐旧账。”
她把这张纸塞进袖中暗袋,低声自语:“该堵的路,咱们都给你堵死了。接下来,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次日清晨,顾言洲在书房来回踱步,额头冒汗。
“怎么还没回信?”他抓起茶杯又放下,“按理说,信鸽昨儿就该到了。”
小厮战战兢兢进来:“世子,东角楼的鸽子……飞走了两只,有一只没回来。”
“废物!”顾言洲一脚踢翻凳子,“我不是说了,今天必须有消息!要是和离书真递上去,我拿什么跟侯爷交代?”
小厮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顾言洲喘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去看看后门有没有人来送信……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等。”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被婆子拦住。
“世子爷,书诗姑娘说了,主子调理期间,后院不得随意出入。”
“滚开!”他伸手要推。
婆子不动:“您推我没事,可要是惊动了左相府的人,说我没守住规矩,我这饭碗就砸了。”
顾言洲气得脸发青,却不敢真动手。
他退回书房,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
第三次经过书桌时,他瞥见砚台歪着,墨汁干在桌面上,像一道黑色的疤。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觉得心头发慌。
“我……我明明记得,昨天下午我还写过一封信……”他喃喃,“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知意蹲在御史台西街的屋檐下,看着扫地老李慢悠悠推开家门。
老人弯腰捡柴火时,手指碰到了门缝里的油纸包。
他愣了一下,四下看看,迅速揣进怀里。
知意嘴角一翘,转身钻进巷子。
走出十来步,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回头一看,是个穿灰袍的男人,手里拎着灯笼,正朝她笑。
“姑娘起得真早。”他说。
知意没答话,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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