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一顿,转身快步回屋,顺手理了理袖口,扶正了发髻。
书诗在门外低声说,“主子。”
“侯夫人来了。”
屋里没动静。
书诗掀帘进去。沈悦歪在软榻上,眼睛闭着,手里还捏着半块凉透的莲子糕。
“真睡了?”书诗凑近瞧了瞧,又退开两步,扬声,“备茶!侯夫人驾到,上今年的明前龙井。”
外头立刻有人应声跑动。
书诗走到角落柜子前,从暗格里抽出一本蓝皮册子,塞进袖中。又朝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会意,悄悄往后退,往账房方向去了。
前院传来脚步声。
侯夫人穿着石青褙子,领口镶着银线缠枝莲,身后跟着两个捧盒的嬷嬷,脸上带着笑,可那笑没到眼底。
“哟,这院子倒是清静。”她一进门就四下打量,“我儿媳妇住的地方,总该有些人气才是。”
沈悦这才慢悠悠睁开眼,坐起身,揉了揉眼角。
“母亲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侯夫人笑着走近,“听说你这两天折腾得厉害,换了人,换了帘子,连饭都自己验了——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沈悦端起茶抿了一口,“就是吃得香,睡得着,不累。”
侯夫人脸色微沉,随即又笑了:“你能安顿好自己,自然是好事。可别忘了,你是顾家的媳妇,不是相府的小小姐。既入了侯府,就得守侯府的规矩。”
“什么规矩?”沈悦问。
“晨昏定省,侍奉夫君起居。”侯夫人声音提了一度,“哪有正经媳妇整天躺着不见人影的?传出去,人家不说你懒,只说我们侯府管教无方。”
沈悦还没开口,书诗上前。
“回夫人话。”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据《靖安侯府家规·妻妾篇》第三条:‘正室嫡妻出自高门者,礼遇等同太夫人,无需侍奉夫君起居,亦不必日日请安。’”
她从袖中抽出那本蓝皮册子,双手呈上。
“主子是当朝左相嫡女,御赐婚书加身,户部备案,礼部赐仪仗。按规,您该称她一声‘少夫人’,而非‘儿媳妇’。”
侯夫人脸一下子僵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书诗不动,“您刚才说的‘规矩’,其实是错的。”
屋里静了一瞬。
一个嬷嬷忍不住:“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主母?”
书诗看她:“你是哪一房的?报个名字。”
那嬷嬷噎住,不敢接话。
侯夫人啪地拍了下桌子:“放肆!我用的钱,养的身子,难道还要向你们交代不成?”
书诗不慌。
她冲小翠点头。
小翠捧着账本进来,翻开一页,双手递给侯夫人。
“夫人上月采买的‘养神补心丸’,共耗银二百零七两,药材出自城南济仁堂,记在公中账上。”书诗说,“可查遍侯府医案,近三个月并无您请脉的记录。”
侯夫人盯着那页纸,手指微微发抖。
“你……你们查我账?”
“不是我们查。”书诗淡淡道,“是每笔公中支出,本就要对账。只是以前没人敢提罢了。”
“二百两?”沈悦忽然插话,“够买三间铺子了。母亲身子要紧,可也不能这么花啊。”
侯夫人猛地抬头:“这是我的体己钱!”
“不是。”书诗纠正,“这笔钱是从侯府库银走的,属于公账。您若要用私房钱,大可自掏腰包,何必动公中?”
“你——”侯夫人气得嘴唇发白,“你一个丫头,竟敢如此无礼!”
“我不是丫头。”书诗直视她,“我是主子的管家娘子,执掌主院事务,有权核查一切与主子相关的开支。”
“你主子才嫁进来几天?你就敢立规矩?”
“规矩不是我立的。”书诗指了指那本蓝皮册子,“是侯府祖上传下来的。我只是照章办事。”
沈悦这时放下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母亲若觉得我不孝,大可去礼部告我。”她说,“不过我劝您先看看家规再动手。不然闹出去,丢脸的是侯府。”
侯夫人胸口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她身后一个嬷嬷低声提醒:“夫人,这事……传出去不好听。”
侯夫人咬牙:“好,很好。你们主仆配合默契,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甩袖要走。
沈悦却叫住她。
“等等。”
侯夫人回头。
“那补药。”沈悦看着她,“吃这么久,有效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悦笑了笑,“就是好奇。毕竟花了这么多银子,要是没用,岂不是白费?”
侯夫人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书诗站在门口,目送她出了二门,才转身回屋。
沈悦已经重新躺下了。
“怎么样?”她问。
“账本交上去了。”书诗压低声音,“知意那边也动了,让眼线去查济仁堂的出货记录。”
“补药是谁开的方?”
“目前还不知道。”书诗皱眉,“但济仁堂掌柜说,那批药材配得邪门,有人参、远志,还有……夜交藤和朱砂。”
“听着不像补心的。”沈悦眯眼。
“是不像。”书诗冷笑,“倒猜是治失眠惊悸的,可剂量不对。吃多了,反而伤神。”
“那就奇怪了。”沈悦喃喃,“她明明睡得好好的,干嘛吃这种药?”
书诗没答。
两人沉默片刻。
外头蝉鸣嗡嗡响。
沈悦翻了个身,背对着窗。
“书诗。”
“在。”
“明天让墨情来一趟。”
“好。”
“就说……我想喝点新熬的酸梅汤。”
书诗顿了一下。
“明白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沈悦的背影。
沈悦没动,呼吸均匀,像真睡着了。
书诗轻手轻脚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廊下站着小翠。
“姑娘。”小翠递上一张纸条,“知意刚让人送来的。”
书诗打开一看,眉头皱紧。
纸条上写着:
“济仁堂那批药,三日前有人拿银票匿名退了二十斤夜交藤。
买药人留的字号——是苏家别院的暗账印。”
书诗把纸条攥紧,塞进袖中。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还没落山。
角门那边,那个冒充小厮的人还在站着,脖子僵直,汗湿了后背。
书诗走过去,盯着他。
“你刚才说——你是为苏婉柔来的?”
那人猛地抬头,眼神慌乱。
“我……我不能说……”
“不说也行。”书诗冷笑,“反正你站在这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她转身要走。
那人突然压低声音:“沈姑娘……保重。
苏姑娘她……已经见过靖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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