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李莫愁携着精神几近崩溃的完颜康离开了赵王府。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凭着本能向南而行，仿佛要逃离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土地。
最初的几日，完颜康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他时而沉默不语，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时而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李莫愁并不多言，只是默默陪伴。
她寻来干净的食水，在他不肯进食时，会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逼他吃下；在他夜半惊悸时，会点起安神的熏香，或干脆坐在他房门外打坐，用自身的存在给予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需要他讨好的“莫愁姑娘”，反而成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坚实可靠的支柱。
她的清冷，此刻成了镇定剂；她的沉默，成了包容的海洋。
一路南下，山川渐秀，风物迥异。中原的繁华，江南的温婉，一点点冲刷着杨康心头的阴霾。
李莫愁虽性子清冷，但并非不谙世事。
她带着完颜康穿行于市井之间，看杂耍，听小曲，品尝各地小吃。
她不会刻意安慰，却会在他对某样新奇玩意多看两眼时，随手买下；在他偶尔因市井趣事而嘴角微扬时，装作未见，眼中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
他们也曾路遇不平。有一次，见一伙恶霸欺压良善，完颜康尚在恍惚，李莫愁已如一道白色闪电出手，冰魄银针之下，恶霸抱头鼠窜。
事后，受助的百姓千恩万谢，那纯粹的感激目光，仿佛一道微光，照进了杨康黑暗的心底。
他开始意识到，这世间除了权势倾轧、背叛利用，还有仗义执言、知恩图报。
李莫愁有时也会与他切磋武艺。古墓派武功轻灵精妙，全真教武功玄门正宗，二人拆招换式，各有所长。
在一次次交锋中，完颜康逐渐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感，也仿佛将那些郁结于心的痛苦，随着汗水一并挥洒出去。
李莫愁偶尔会指点他一二，言语犀利，直指要害，却让杨康获益匪浅。
他发现，这个女子不仅武功高强，见识亦是不凡。
近一年的光阴，就在这漫无目的却又充满细微温暖的旅途中悄然流逝。
他们行至洞庭湖畔。时值初夏，湖光山色，烟波浩渺。
两人租了一叶扁舟，泛舟湖上。完颜康坐在船头，看着远处水天一色，鸥鹭翔集，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一年的沉郁、痛苦、迷茫，都尽数吐了出来。
他回过头，看向正在船尾安静操桨的李莫愁。
阳光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微风拂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整个人清冷依旧，却莫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宁静。
“莫愁。”完颜康开口，声音不再嘶哑绝望，而是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清朗，却又沉淀了些许厚重。
李莫愁抬眸看他，眼神平静。
“谢谢你。”完颜康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道，“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这一年来，他从未正式道过谢，但这份感激，早已深植心底。
李莫愁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只淡淡道：“举手之劳。”
杨康却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是往日带着痞气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得知身世后的疯狂痛苦，而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释然与明朗。
他站起身，走到船尾，与李莫愁并肩而立，望着浩瀚的洞庭湖。
“以前，我觉得权势富贵最重要，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我转。”他缓缓说道，像是在对李莫愁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现在才知道，都是镜花水月。真心待你的人，平淡快乐的日子，才是真的。”
他顿了顿，转头深深地看着李莫愁：“莫愁，这一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踏实的日子。往事……我已经放下了。从今往后，我不是完颜康，我只是我。我想……就这样，和你一起，走遍这大江南北，可好？”
湖风吹拂，衣袂飘飘。
李莫愁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被湖光映亮的、充满新生希望的眼眸，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也泛起了圈圈涟漪。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向远处天水相接的地方：“你看，那里的云，像不像古墓里那尊石狮？”
完颜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随即失笑：“哪有半点像？莫愁，你也会开玩笑了？”
李莫愁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未成笑，却已是冰雪初融的迹象。
扁舟在湖心轻轻荡漾，载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驶向未知却不再令人恐惧的未来。江湖路远，但若有彼此相伴，便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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