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噩梦般的夜晚之后,马海玲仿佛变了一个人。昔日那双明亮灵动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而麻木。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偶尔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她害怕黑夜,害怕任何细微的声响,更害怕那恶僧去而复返。白日里,她强打精神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却总是精神恍惚,时常打碎碗碟,或是拿着针线发呆。原本红润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马母察觉女儿异常,只当她是染了风寒,或是心事太重,几番询问,马海玲只是摇头,推说无事。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如同受惊的蚌,用坚硬的外壳保护着内部支离破碎的柔软。
而陈文忠,自那日酒楼大醉,直至次日晌午才头痛欲裂地回到家中。醒来后,他猛地想起前夜之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冲到后院,看到那红布依旧系在梯子上,在阳光下刺眼无比。他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愧疚,不知海玲该是何等失望与生气。他几次想寻机隔墙解释,或是再系红布前去赔罪,却总见马海玲那边毫无动静,即便他故意高声吟诗,那边也再无回应。偶尔在院中遇见,她也是立刻低头避开,眼神躲闪,神色疏离而憔悴。
陈文忠只道她是因自己爽约而恼怒至极,又见她形容消瘦,更以为是相思成疾,兼之气恼所致。他心中怜意更盛,暗骂自己糊涂,只盼着她能早日消气,好让他当面赔罪,再续温情。他并未深思她眼底那深沉的恐惧与绝望从何而来,只以为是女儿家使小性子的常态。
如此过了半月,马海玲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至少不再那般惊弓之鸟。陈文忠瞅准一个机会,再次系上了那块决定命运的红布。
夜幕降临,陈文忠怀着忐忑与期待,再次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来到那扇熟悉的窗前。窗户,依旧为他留了一道缝。他心中稍安,推窗潜入。
房中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马海玲独自坐在灯下,手中虽拿着针线,却只是无意识地戳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灯花。她比半月前更加清减,下巴尖尖,我见犹怜。
“海玲……”陈文忠心中一痛,上前柔声唤道。
马海玲闻声一震,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惊喜,有委屈,有爱恋,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文忠只当她是余怒未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海玲,是我不好!那日我被友人强拉去饮酒,烂醉如泥,误了时辰,让你苦等!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再不理我!”他急切地解释着,手臂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感受着这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闻着他身上清冽的书卷气息,马海玲这些日子以来筑起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崩塌。巨大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她伏在他胸前,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她多么想将那一夜的恐怖遭遇全部告诉他,向他哭诉自己的无助与痛苦!但话到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她不敢说,她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嫌弃、震惊,甚至是厌恶。她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仿佛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慰藉。
正当二人相拥,一个低声倾诉,一个默默垂泪之际,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再次顺着那架竹梯爬了上来!
正是那食髓知味的了尘和尚。他自那夜得手后,一直心痒难耐,暗中留意马家动静。今夜见红布再次系上,心中狂喜,只道那娇俏的小娘子耐不住寂寞,又或是与他有了“默契”,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前来。
他轻车熟路地翻窗而入,口中发出压抑着兴奋的、低低的淫笑声:“美人儿……小僧我又来与你相会了!可是等急了?”
话音未落,他已看清房内情形——并非只有马海玲一人!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与她紧紧相拥!了尘和尚顿时愣在当场。
陈文忠和马海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猛然分开。陈文忠回头,只见一个光头僧袍的陌生男子站在房中,再联想他刚才那不堪入耳的轻薄言语,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了一切!为何海玲半月来神色异常,为何那般憔悴恐惧!原来……原来她竟被这淫僧……不,看这和尚熟门熟路的样子,莫非……
一股无法形容的、被欺骗与被玷污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双目赤红,指着马海玲,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你……你……你竟与这秃驴……私通?!无耻!下贱!”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语无伦次。
马海玲面无人色,拼命摇头,泪水奔涌:“不!不是的!文忠你听我解释!是他……是他那夜……”
“那夜?”陈文忠捕捉到这个词,更是确信了他们早已有染,怒火更炽,根本不听她解释,转而怒视了尘,“淫僧!安敢如此!”
了尘和尚初时的慌乱过后,见陈文忠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胆气复壮。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好事被撞破,索性破罐子破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阿弥陀佛!贫僧与这位女施主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个穷酸书生在此聒噪什么?识相的赶紧滚开,莫要扰了佛爷的好事!”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陈文忠怒吼一声:“我与你拼了!”如同发怒的狮子般,朝了尘扑了过去!
了尘和尚常年行走,力气远比陈文忠大,见他扑来,侧身一闪,顺势一脚踹在陈文忠腰眼。陈文忠痛呼一声,踉跄几步,却不管不顾,再次扑上,与他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茶壶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马海玲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要劝解,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哭着低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陈文忠盛怒之下,爆发出不小的力气,拳头胡乱落在了尘身上。但了尘毕竟身手灵活,很快抓住破绽,将陈文忠死死压在地上,一双大手如同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陈文忠眼前发黑,肺部如同火烧,挣扎的力气迅速流逝。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无意间,碰到了散落在地的一件硬物——那是马海玲做女红时,用于裁剪布料、偶尔也用于防身的短小匕首!
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被背叛、被欺辱的滔天愤怒,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抓住那匕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了尘和尚的后心,狠狠地刺了进去!
“呃啊——!”了尘和尚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扼住陈文忠喉咙的手瞬间松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低头想看自己的后背,却只看到一截匕首柄露在僧袍之外。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灰色的僧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随即,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压在了陈文忠身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陈文忠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看着衣襟上沾染的猩红,再看看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和尚尸身,以及那滩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暗红粘稠的血迹……巨大的恐惧与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浑身冰凉,止不住地颤抖。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眼神空洞,只会反复地、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大脑一片空白。功名、前程、父母、海玲……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杀人”这两个字碾得粉碎。
马海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呆了。但看到陈文忠那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模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却从她心底涌起。是他,为了保护她(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才杀了人!他是因为自己才惹上这杀身之祸!若非自己招来这恶僧,若非自己未能及时解释清楚……悔恨、愧疚、爱恋、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交织在一起。
她迅速冷静下来,上前用力扶起瘫软的陈文忠,用袖子胡乱地替他擦拭脸上、手上的血迹,声音虽颤抖,却异常坚定:“文忠哥!听着!你快走!立刻回家!把带血的衣服烧掉,清洗干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今晚,你从未出过门,从未见过这个和尚!明白吗?”
陈文忠茫然地看着她。
马海玲用力晃了晃他:“听懂没有!快走!”
陈文忠被她眼中的决绝惊醒,踉跄着爬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情郎离去,马海玲转过身,面对着地上的尸体和满屋狼藉,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不能让他前程尽毁,不能让他偿命!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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