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宽敞与肃穆，并未给叶辰带来多少愉悦，反而像一副无形的重枷。
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对面墙上悬挂着巨大的照海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四万亿”项目的进展，无声地述说着他之前的功绩，也提醒着他此刻肩负的千钧重担。
他刚刚送走一波前来汇报工作的部门负责人。
与前不久在连坞时，下属们带着请示和解决问题的急切不同，如今来到他办公室的人，言辞更加谨慎，姿态更加恭谨，但眼神深处，往往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计算。
他们不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能力出众的实干家，更视为一个手握重权、能决定他们前程的市级核心领导。
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小山一样。这还只是经过市政府办公厅筛选后，需要他亲自阅示的重要文件。
叶辰揉了揉眉心，拿起一份来自财政局的资金拨付请示报告。
是关于一笔支持中小企业科技创新的专项补贴资金，金额不算特别巨大，但意义重要。
他注意到文件的收文日期是半个月前，而根据年初预算和既定政策，这笔钱早该在一个星期前就拨付到位。
报告后面附着的处理笺上，财政局提出的拟办意见是：“建议请相关业务科室进一步核实申请企业资质及资金使用方案的细化情况，确保资金安全高效使用。”后面是几个处室和分管副局长的圈阅和签名，流程走得完美无缺。
叶辰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笔资金的政策标准和享受企业名单，是经过严格审核并对外公示过的，现在拨付阶段，财政局还要“进一步核实”？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透出的是一种典型的官僚主义拖延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出错就是最大的政绩，至于企业的急迫需求，似乎并不在他们的优先考虑范围内。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语气平静无波：“小陈，请财政局的李和平局长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到十分钟，财政局局长李和平就赶到了，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珠。
他是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在财政系统工作多年，人称“李财神”，但也以谨慎乃至保守着称。
“叶市长，您找我？”李和平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
叶辰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份报告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在“进一步核实”那几个字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李局长，中小企业创新补贴这笔钱，为什么压了这么久？政策是明的，标准是清的，符合条件的企业名单也早就核定过，并且向社会公示了。你们财政局现在还要核实什么？是觉得之前的审核不严谨，还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李和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解释：“叶市长，您误会了。我们绝对不是怀疑之前的审核。只是……您也知道，财政资金的使用，责任重大。”
“我们也是本着对人民、对组织高度负责的态度，想再把把关，把工作做得更扎实、更稳妥一些，避免任何可能的疏漏。这也是我们财政局一贯的工作原则……”
“一贯的工作原则？”叶辰打断了他，声音略微提高，目光锐利如刀，“我看是‘一贯的拖延原则’吧！李局长，政府的信誉和效率，比你们财政局那点所谓的‘谨慎’和‘稳妥’更重要！”
“企业等着这笔钱搞研发、买设备、开拓市场，时间就是生命线！你们在办公室里多‘稳妥’一天，可能就有一家小企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倒闭！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李和平被叶辰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毫不留情的批评弄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而下。
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常务副市长如此不留情面，而且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天后，我会让审计局和市政府督查室联合去核查落实情况，随机走访企业。
如果发现有一家企业因为你们财政局的‘稳妥’而没有及时拿到钱，影响了生产经营，你李和平，亲自向市政府常务会议做深刻检讨！”
“是！是！叶市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两天内一定拨付到位！”李和平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连声保证，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叶辰看着关上的门，脸色并未缓和。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财政局的态度，代表了市政府系统内部一种普遍存在的惰性思维和官僚作风。
不狠狠地刹住这股歪风，不打掉几个像李和平这样看似“稳重”实则“误事”的“中梗阻”，他未来的工作将寸步难行，照海市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发展机遇，也可能在层层拖延和内耗中白白流失。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上重重地写下了几个字：“效能、服务、落实”。这将是他在这个新岗位上，必须首先烧起的“第一把火”。
他意识到，位置更高，看到的风景固然更广阔，但需要涤荡的尘埃，也远比在连坞时更为厚重和复杂。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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