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后，年世兰虽依旧深居简出，但翊坤宫门庭若市。
低位妃嫔按制请安，不敢怠慢；就连丽贵人、祥贵人等新晋得宠者，也需时常前去走动，聆听“教诲”。
年世兰对待她们，态度算得上温和，赏赐也不吝啬，但每每言语间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提点和若有似无的警示，让人既不敢亲近，又不敢疏远。
这日，丽贵人安灵容从翊坤宫请安出来，在御花园的曲径上恰好遇见了正陪着甄嬛散步的沈眉庄。
安灵容忙上前见礼：“给菀贵人请安，见过沈贵人。”
甄嬛身子重，只微微颔首：“丽贵人不必多礼。”
安灵容起身，看着甄嬛的肚子，脸上堆起天真羡慕的笑容：“菀贵人这胎怀相真好，瞧着定是个健壮的小阿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都挂念着呢，方才在翊坤宫，皇贵妃娘娘还特意问起，说菀贵人如今月份大了，碎玉轩伺候的人手若不够，或是缺了什么，尽管开口，她定让内务府紧着碎玉轩先用。”她语速轻快，仿佛只是传递一句寻常的关怀。
然而这话听在甄嬛和沈眉庄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皇贵妃“挂念”，还要“紧着先用”，这究竟是关怀，还是无形的施压与监视？
沈眉庄心中不悦，面上却依旧淡然，接口道：“皇贵妃娘娘仁心，关怀六宫妹妹。碎玉轩一切安好，不劳娘娘费心挂怀。倒是丽贵人你，近日圣眷正浓，更要谨言慎行，好生侍奉皇上才是，莫要辜负了圣恩。”
她这话，既是回应，也是提醒安灵容摆正自己的位置。
安灵容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绽开更甜美的笑：“沈贵人教训的是，妹妹记下了。妹妹还要去给皇上送新调的安神香，就先告退了。”说罢，施了一礼，袅袅婷婷地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甄嬛轻轻叹了口气：“这宫里，如今是越发‘热闹’了。”
沈眉庄扶着她慢慢走着，低声道：“安氏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心思活络。她方才那话，未必没有在皇贵妃面前卖好，顺便试探你我之意。年世兰如今稳坐钓鱼台，底下这些小鱼小虾，自然要寻棵大树傍着。”
“是啊，”甄嬛抚着肚子，眉间笼着一丝轻愁，“她如今是皇贵妃，名正言顺地掌管宫务，关怀有孕妃嫔是她的本分，我们连推拒都不能。我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降生……”
“一定会的。”沈眉庄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我们都会护着你。”
然而，沈眉庄自己的处境，却也悄然变得微妙起来。
她因之前“无意”中发现年玉柔的步摇，以及在皇帝面前“直言”疑点，在年世兰冤案得雪的过程中，无形中扮演了正向的角色。
皇帝因此对她更多了几分看重，觉得她端庄明理，心思缜密，偶尔也会召她前去说话，询问些她对宫中事务的看法，虽未给予实际权柄，却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这份“信任”，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沈贵人简在帝心，风头正劲。
这日，沈眉庄从养心殿出来，心情却有些沉重。
皇帝方才与她谈及前朝一些关于官员考评的事务，言语间颇有考校之意。
她虽谨慎应对，但深知后宫干政乃大忌，皇帝此举，是信任，也更可能是试探。
行至御花园僻静处，却见祥贵人乌雅氏独自一人站在一株玉兰树下，正仰头看着那将开未开的花苞。
见到沈眉庄，乌雅氏转过身，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沈贵人。”
“祥贵人。”沈眉庄回礼。
乌雅氏走近几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沈贵人近来常得皇上召见，可见圣心眷顾。只是，这宫里头，风头太盛，未必是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继续道，“皇贵妃娘娘历经风波，如今最是看重‘安稳’二字。沈贵人聪慧，当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沈眉庄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多谢祥贵人提点。眉庄愚钝，只知恪守宫规，侍奉君上，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至于圣心如何，非臣妾所能揣测，更不敢妄言‘风头’二字。”
乌雅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没有非分之想自是最好。但愿沈贵人能一直记得今日之言。”说完，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沈眉庄站在原地，看着乌雅氏离去的背影，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乌雅氏这番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代表了某些人的意思？是年世兰借她之口来敲打自己？还是乌雅氏自己想借此示好或撇清？
她想起赏花宴那年世兰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神，想起安灵容那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话语，再结合今日乌雅氏的“提点”……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年世兰的报复，或许并非疾风骤雨，而是这种无处不在的、温水煮青蛙般的压制与孤立。
她利用皇贵妃的权位和皇帝的愧疚，正一点点地收紧着后宫的控制网。
而自己，因为之前的举动，似乎也被她视为了需要“关注”的对象。
沈眉庄抬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仿佛一个巨大的囚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味道。
她原本只想明哲保身，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却不知不觉，也被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
“看来，往后的路，要更加小心了。”她低声自语，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这紫禁城，从来就不允许任何人真正置身事外。
笑语之下，暗刃藏锋，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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