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李默身上，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看穿。
十箱药品。
五箱牛肉罐头。
这份所谓的“见面礼”，不是重。
是烫手。
是足以砸穿他所有认知和戒备的千钧重担。
他身后那些纪律严明的战士，此刻喉结在疯狂滚动。
一道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黏在那一堆堆的箱子上。
那不是物资。
那是命！
是战友们能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希望！
“李团长，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志远的声音，艰涩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一个只想打鬼子的中国人。”
李默的回答轻描淡写。
他看着方志远那张写满了挣扎和怀疑的脸，笑了。
“方营长，怕我是国民党的探子？”
“还是哪路占山为王的土匪，想拉你们下水？”
方志远嘴唇紧抿，沉默就是默认。
李默的笑声里带上了一丝嘲弄，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国军的黄皮。
“我要是他们的人，会被他们像狗一样从上海赶出来？”
“至于土匪……”
他扫了一眼那些箱子。
“你见过有哪个土匪，会把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分给别人？”
方志远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逻辑上，无懈可击。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依然没有放下最后的警惕。
“打鬼子。”
李默收敛笑容，神情陡然肃杀。
“不过，不是在茅山这里打。”
“什么意思？”
方志远心头一跳。
“坂本健司这条疯狗，已经被我打断了脊梁。”
“茅山这个小水塘，养不下我们这条过江龙了。”
李默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南方。
那个方向是——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南京。”
“南京？！”
方志远失声惊呼，他身后的战士们更是一片死寂的哗然。
南京！
那是首都！
但现在，那里也是即将被日军重兵合围的修罗场，是死亡绝地！
所有人都想着怎么从那座城里逃出来。
这个人，竟然要带着部队往里冲？
他是疯子吗！
“去送死？”
方志远脱口而出。
“不，去救人。”
李默摇了摇头。
“几十万中国军队，不能就这么白白葬送在那！”
“正面战场，我们插不上手。”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但我们可以钻进鬼子的后心，捅他们的腰眼子！”
“捣毁运输线，敲掉炮兵阵地，让他们的攻城战，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方志远耳边炸响。
教科书般的敌后破袭战术！
他看着李默的眼神，彻底变了。
怀疑与警惕，正在飞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这不是土匪。
更不是什么探子。
这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为抗日而生的军人！
方志远深吸一口气，猛然挺直身体，对着李默，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团长，我为我刚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李默坦然受了一礼，而后回礼。
“方营长言重了，特殊时期，小心无大错。”
气氛终于松动。
“这些物资……”
方志远看着那些箱子，面露难色，“太贵重了，我们不能白拿。”
“我没让你白拿。”
“你需要什么？”
方志远立刻问。
“情报。”
李默吐出两个字。
“从这里到南京，沿途所有日军的布防图、兵力配置、关卡哨点，越详细越好。”
“你们新四军扎根群众，消息灵通，这方面，应该比我们强。”
方志远瞬间明白了。
这是交易。
用他们最急缺的救命物资，换他们最擅长的情报网络。
这笔买卖，新四军血赚！
“没问题！”
方志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最多三天，我保证把最详细的情报，送到你手上！”
“一言为定。”
李默伸出手。
方志远用力握住。
两只手，代表着两支装备、理念、背景截然不同，却有着同样目标的队伍，在这一刻，紧紧交握。
“李团长，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临走前，方志远无比真诚。
“会有机会的。”
李默点点头，话锋一转。
“对了，方营长，替我给你们陈军长带句话。”
“您说。”
李默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就说，皖南的风景不错，但冬天风大，让他多加小心。”
“尤其……是那些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友军’。”
方志远满腹疑云，完全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但还是郑重记下。
他不知道，这句话，将在未来，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送走方志远一行，老七凑了过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默爷，十箱药啊！”
“就这么送了？”
“咱们自己都不够用！”
李默瞥了他一眼。
“格局小了。”
“啥？”
“老七，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
“缺人，缺枪……”
“缺朋友。”
李默打断他，“我们孤狼，是无根的浮萍。”
“想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光靠自己，能走多远？”
“今天送出十箱药，换来整个茅山根据地的善意，换来一条通往南京的活地图。”
“你说，这买卖亏吗？”
老七挠着头，似懂非懂。
“而且……”
李默的目光变得幽远，“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三天后。
方志远如约而至。
他不仅带来了李默需要的所有情报，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日军的每一个据点和兵力。
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李团长，这位是我的上级，新四军第一支队参谋长，张云。”
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主动向李默伸出了手。
“李团长，久仰。”
“你的‘黄豆炸炮弹’和‘面粉破敌营’，在我们支队可是传为佳话。”
张云笑呵呵地说。
李默与他握手，心中了然。
正主，来了。
“张参谋长过奖，都是些小把戏。”
“小把戏？”
张云摇头，“能把‘满洲之鹫’坂本健司打得当众吐血，把一个旅团的物资仓库炸上天，这可不是小把戏。”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李团长，我这次来，是代表我们陈军长，正式邀请你和你的孤狼部队，加入我们新四军的战斗序列。”
来了。
钱虎和老七在一旁，呼吸都屏住了，紧张地看向李默。
李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接过张云递来的情报地图，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
“张参谋长，贵军的好意，我李默心领了。”
“但是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
“我的兵，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我们习惯了有仇自己报，有功自己领。”
拒绝得干脆利落。
张云的脸上，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失望。
“不过……”
李默话锋一转。
“番号可以不同。”
“但枪口的方向，可以一致。”
“从今天起，孤狼部队，愿与贵军结为兄弟部队。”
“情报共享，战术协同。”
“你们打鬼子需要我们帮忙，一句话的事。”
“我们杀鬼子需要你们递情报，也绝不客气。”
他看着张云，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撼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还是孤狼。”
“但茅山，从今天起，多了一支不穿灰军装的新四军。”
张云看着李默，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重重点头，脸上爆发出由衷的激赏与喜悦。
“好！”
“好一个不穿灰军装的新四军！”
“李团长，我替我们支队，替所有茅山百姓，谢谢你！”
他知道，李默这个决定，比单纯的收编，价值大上百倍！
一支游离于体系之外，战力恐怖，不受任何掣肘的奇兵，将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发挥出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
“那么，”
李默收起地图，眼中战意升腾。
“张参谋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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