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被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吞没了。霜降时节，寒意本该如刀，却被这瓢泼般的水幕浇得混沌不清。天色昏沉如倒扣的墨砚，雨水不是滴落，而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砸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激起一片迷蒙的白雾，汇聚成湍急的溪流，在街巷间肆意奔涌。河水暴涨，浑浊的浪头拍打着石驳岸，发出沉闷的呜咽。
平江河畔，一座临水的老宅里，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这里是“苏韵坊”绣庄，主人沈云英正紧抿着唇，一双巧手在巨大的木质织机间翻飞如蝶。她面前绷紧的素白绸面上，经纬交织的纳米丝线正随着她的动作，飞快地形成堤坝、闸口、疏浚河道的图案——这是一幅为应对这场突发暴雨而紧急赶制的城区防汛图。织机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咔哒”声，混合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织就着人与天争的紧张。
“云英姐！三号闸口那边水位又涨了半尺！”学徒小梅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带来一股冰冷的雨气和泥腥味，声音带着哭腔。
沈云英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更加凝重。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织机那根粗壮的紫檀木底梁，上面用极细的刀工阴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天工开物》中的“水利篇”，记载着先人治水的智慧。此刻，那些古老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被雨水浸润得微微发亮。
“知道了。守住库房的门槛，用沙袋再加高一层。”沈云英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风雨中特有的穿透力。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银灰色的流光。
就在这时！
“铮——！”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琴弦绷断的异响，猛地从织机内部炸开！沈云英和小梅同时被惊得浑身一颤！
只见那飞速穿梭的银灰色纳米丝线，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独立的意志，完全脱离了沈云英的控制！梭子像被无形的巨手攫住，在经线纬线间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来回冲撞！原本即将成型的防汛图瞬间被搅乱，丝线如同暴怒的银蛇般扭曲、缠绕！
“怎么回事？！”小梅失声尖叫，下意识想去按住那狂舞的梭子。
“别碰！”沈云英厉声喝止，脸色瞬间煞白。她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混乱的能量正从织机深处弥漫开来。
就在这失控的混乱中，奇迹（或者说诡异）发生了。那些狂舞的丝线并非毫无目的地纠缠，而是在混乱中迅速重组、编织！仅仅几个呼吸间，一个由银灰色丝线构成的、极其清晰规整的圆形徽标图案，赫然出现在素白的绸面之上——cop29，今年即将召开的全球气候峰会的官方标志！
“cop……29？”小梅目瞪口呆。
然而，异变并未停止。就在cop29标志成型的瞬间，构成标志的纳米丝线，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开始渗出极其细微的、鲜艳的……血丝！
一点、两点……丝丝缕缕的猩红，如同活物般从银灰色的纳米丝线内部渗透出来，迅速蔓延、扩散！血丝并未晕染开来，而是沿着cop29标志的边缘和内部结构，精确地勾勒、填充！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血丝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构成不同国家区域轮廓的线条内，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有些区域浓稠如凝固的鲜血，有些则淡薄如粉雾，更有大片大片的区域……是令人心寒的空白！
图案下方，一行由血丝构成的、跳动的百分比数字无声浮现：
美利坚：数据缺失率43%
欧盟：缺失率22%
俄联邦：缺失率18%
……
中国：缺失率0.5%
那些刺目的空白区域和猩红的缺失率数字，如同一记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打着所谓的全球减排承诺！沈云英和小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哪里是什么峰会标志，分明是一幅由鲜血绘就的、揭露虚伪与空洞的控诉图！
“啪嗒！”
一滴冰冷的雨水，不知从哪里漏下，正正滴落在绸面上那片代表北美大陆的、缺失率高达43%的血色空白区域。
就在水滴接触绸面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窗外，而是直接在绸面上爆发！那滴雨水仿佛一颗微型炸弹，在接触点猛地炸开一团碗口大的、完全由水构成的三维浪涛！浪头高达数寸，形态逼真得令人窒息——翻滚的浪峰、凹陷的波谷、破碎的白色泡沫……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将绸面上“纽约”、“洛杉矶”等虚拟城市名称的丝线模型冲得七零八落！这赫然是钱塘江观潮台那水汽投影中毁灭性海啸的微缩实体版！
沈云英惊得倒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丝线架。小梅更是吓得捂住了嘴，浑身发抖。那微型海啸在绸面上肆虐了几秒钟，才力竭般坍塌，化作一滩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将那刺目的43%缺失率数字晕染得更加狰狞。
太湖之滨，国家深空通信实验室。
李念墨站在无菌操作台前，眉头紧锁。她刚收到父亲李玄策从联合国发来的加密信息，要求紧急分析所有近期异常现象中出现的生物信息关联。窗外，太湖的波涛在暴雨中翻涌，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沈云英通过加密信道实时传输过来的织机失控画面：cop29的血色徽标，狰狞的缺失率，以及那诡异爆发的微型海啸。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渗血的纳米丝线上。
“取样！快！”李念墨果断下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助手迅速操作机械臂，通过远程接口，精准地从苏州“苏韵坊”那幅染血的绸面上，提取了数段渗出血丝的纳米丝线样本。样本被封装进特制的低温生物样本盒，通过高速气动管道瞬间传送至李念墨面前的实验台。
李念墨戴上无菌手套，动作精准而迅捷。她将染血的丝线样本小心地置入一台高灵敏度的pcR（聚合酶链式反应）仪中。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对样本中残留的、极其微量的生物信息进行提取和扩增。
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复杂的碱基对序列被快速解析、排列。李念墨紧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操作台上轻轻敲击。这血……来源不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会是某种生物污染？还是更深层次的……信息载体？
突然，pcR仪发出完成提示音。屏幕上，代表基因序列的彩色条带清晰地显现出来。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散热风扇的低鸣。李念墨凝视着那组复杂的序列，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全球基因库进行比对。
“滴！滴！滴！”匹配成功的提示音急促响起，结果框弹出：
主要基因序列特征匹配：尼安德特人 EpAS1 基因变体 (高原缺氧适应基因)。
次要序列特征匹配：……
……
警告：检测到异常嵌入信息片段！
李念墨瞳孔骤缩！尼安德特人EpAS1基因？这种数万年前就已灭绝的古人类基因，怎么会出现在现代纳米丝线的渗血里？她迅速将那个被标注为“异常嵌入”的信息片段单独提取、放大、进行深度解码。
屏幕上，原本代表基因碱基的AtcG字母开始剧烈地跳动、扭曲、重组！它们脱离了生物信息的范畴，在某种强大意志的驱动下，排列成一行行冰冷、熟悉的斯拉夫字母：
Л y h a c m o т p n т . . . (Luna smotrit... 月亮注视着...)
П p e д y п p e ж д e h n e п o c л e д h e e . . . (preduprezhdenie poslednee... 最后警告...)
Ж д n т e . . . (Zhdite... 等待...)
正是莫高窟壁画碳片、渤海沉船电台密码、苏绣丝线中反复出现的俄语警告！来自1958年，或者更古老时空的冰冷信息，竟以人类远古祖先的基因为载体，在这暴雨如注的霜降之日，再次清晰地传递到她的面前！
实验室的灯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李念墨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太湖的怒涛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翻涌，白茫茫一片。她仿佛看到，在那水天相接的混沌深处，在更遥远的、被永恒阴影笼罩的月球背面，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情感的眼睛，正穿透时空的阻隔，静静地注视着地球上这场由谎言、缺失的承诺和古老基因密码共同编织的暴雨。
雨，更急了。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实验室的强化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像是为那无声的“注视”和冰冷的“警告”敲响的丧钟。李念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指尖冰凉。她缓缓抬手，按下了直通联合国总部最高加密频道的通讯按钮。绸面上那43%的刺目空白，与基因序列中冰冷的俄文警告，在她眼前重叠、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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