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平原的伏天,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晌午刚过,毒辣的日头悬在灰白的天幕上,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凝滞不动,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恼人的蝉鸣在浓密的槐树叶间嘶鸣,更添烦躁。李家祖宅那棵百年老槐,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阴影,勉强在燥热中圈出一方阴凉。
李玄策独自站在槐树下,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孤寂。他刚从联合国一场冗长而激烈的线上会议中抽身,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父亲李长庚去世快一年了,那个曾经在精神上给予他坚实支撑的人,如今只剩后院药房里那一柜子散发着草木清香的遗物。而妹妹李月竹一家,受那来历不明的“灵修师”蛊惑,与家族渐行渐远,甚至隐隐透出敌意,如同扎在心口的一根毒刺。母亲周秀兰夹在中间,眼神日渐浑浊,那份源自血脉亲情的牵扯与撕裂,比伏天的闷热更让人窒息。家族、国家、星球…无形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让他时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微微仰头,目光穿透浓密的槐叶缝隙,望向那片刺目的、白晃晃的天空。阳光灼烧着视网膜,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触摸那粗糙而熟悉的树干,寻求一丝来自大地深处的慰藉。指尖尚未触及树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他胸前口袋传来。
是那块跟随了他近四十年的老式怀表!这块表是他早年担任防汛站科长时,因成功预测并化解了一场重大险情,由老站长亲手赠予的纪念。黄铜表壳早已磨得温润光滑,承载着太多过往。此刻,它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弹开了表盖的搭扣!
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而巨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将那块沉重的怀表从他口袋里“拽”了出来!李玄策甚至来不及反应,怀表已脱手飞出,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掉落在槐树根部茂密的草丛里。
李玄策心头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蹲下身,拨开茂密的、带着泥土湿气的草叶,寻找那块失落的怀表。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黄铜表壳时——
嗡!
怀表内部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表盖“啪”地一声自行弹开!
一道幽蓝色的光束猛地从表盘中央激射而出,投射在面前虚空之中!
光束迅速凝聚、展开,形成一幅清晰无比、纤毫毕现的三维动态全息图像——正是昨天在苏州绣庄,方清墨用太赫兹扫描仪从苏绣牡丹中解析出的那块月球背面钛合金板结构图!复杂的几何结构、精密的能量通道、冰冷的金属质感,在幽蓝的光影中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李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它!这块神秘的钛板,如同幽灵,从塔克拉玛干的沙蚁星图,到苏州的苏绣牡丹,如今竟直接投射到了祖宅的槐树下!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全息图中,那块缓缓旋转的钛合金板表面,一行行细小的俄文字母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扭曲!它们正是李念墨反复解码出的警告:“Лyha cmoтpnт”(月亮注视着)。这些字母在光影中疯狂地拆解、重组,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滴!
仅仅几秒钟,所有的俄文字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组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不断跳动的空间地理坐标!那坐标数值在李玄策眼中熟悉得刺眼——正是此刻他脚下所站立的,李家祖宅的精确经纬度!坐标数字如同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在虚空中跳动,带着无声的、冰冷的嘲弄!
“月亮注视着…祖宅…” 李玄策低声念出,声音干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这绝非巧合!是赤裸裸的警告,是锁定!他父亲失踪的沉船、沙漠的异象、苏绣的诡异、还有李月竹一家的反常…所有的线索,都被这来自虚空的“注视”,死死地钉在了这棵百年槐树之下!
就在李玄策心神剧震之际,全息图猛地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如同肥皂泡般破裂,消散在闷热的空气中。只剩下那块静静躺在草丛里的老怀表,表盖敞开,指针仍在不知疲倦地走动,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李玄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弯腰拾起怀表。指腹拂过表盖内侧,那里镶嵌着一片极其微小的、色泽深沉的碳片碎屑——那是多年前一次敦煌莫高窟紧急加固任务时,他从一处濒临崩塌的秘龛边缘采集到的古物残留,一直被他视为护身符般嵌在表盖内侧。此刻,这小小的碳片似乎隐隐发烫。
与此同时,祖宅所在的胡同口,老马饺子摊的烟火气正浓。
老马是胡同里的老住户,守着这个小小的摊子几十年了。一口被岁月熏得黝黑锃亮的大铁锅支在蜂窝煤炉子上,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翻滚着,白茫茫的水汽蒸腾而起,带着面食特有的香气,弥漫在燥热的空气里。老马熟练地用长柄笊篱搅动着锅里上下翻腾的胖饺子,汗珠子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
“老马!二两茴香猪肉的!快点儿!这鬼天儿,热得邪乎!” 街坊老刘头摇着蒲扇,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催促着。
“就来就来!急啥!心急吃不了热饺子!” 老马嘿嘿笑着,捞起一笊篱白胖的饺子,哗啦一下倒入旁边备好的粗瓷碗里,淋上香油醋汁,撒上碧绿的香菜末,“您的二两!慢用!”
老刘头接过碗,刚拿起筷子,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翻滚着饺子、蒸腾着浓烈白汽的大锅上方,动作猛地僵住了!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油腻的小桌上。
“老…老马!你…你看!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老刘头的声音变了调,手指颤抖着指向锅口上方。
老马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那翻滚的白茫茫水汽,在锅口上方尺许高的地方,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四散消失,而是诡异地凝聚、旋转起来!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凝实,在闷热的空气中,缓缓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廓——一个由齿轮、星环和抽象火箭组成的徽章图案!
老马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他认得这个徽章!年轻时在工厂宣传栏的旧画报上见过!那是…苏联航天局的标志!冰冷、坚硬,充满了旧时代的工业气息,与这市井烟火气的饺子摊格格不入!它如同幽灵般悬浮在热腾腾的蒸汽之上,无声地散发着寒意。
“我的亲娘咧…” 老马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景象太过邪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片边缘微微泛黄的槐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入了滚沸的油锅里——老马旁边的小油锅正滋滋作响,准备炸些焦圈。
滋啦!
槐叶落入滚油的瞬间,并未立刻焦糊!相反,它像一片落入清水的墨迹,叶脉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浓稠得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液体,从叶脉的每一个细微孔隙中疯狂地渗出、扩散!
漆黑的液体在滚烫的油面上迅速蔓延、交织,如同拥有生命和意识的邪恶画笔!它们无视沸腾的油温,相互吸引、聚合,在短短几秒钟内,竟在油面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扭曲、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咒图案——形似一只仰天咆哮的恶狼,正张口欲吞噬一轮残缺的弯月!
“贪狼吞月!” 老马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这图案他在乡下老人讲述的厌胜邪术中听过!是招灾引祸、诅咒家宅的恶毒符咒!
那漆黑的厌胜符在滚油中沉沉浮浮,如同活物。老马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用来收钱找零的一枚磨得光滑的乾隆通宝铜钱,想也不想,就朝着油锅里那诡异的符咒砸去,似乎想把它“镇”住!
当啷!
铜钱砸入滚油,正正地落在那“贪狼吞月”符的中心,钱孔恰好对准了那“狼口”!
嗤——!!!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声响猛地爆开!
那浓稠的黑油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瞬间沸腾、汽化!一股浓烈的、如同劣质硫磺混合着腐烂草木的恶臭冲天而起!更骇人的是,铜钱的钱孔之中,一道细如发丝、却极其凝聚刺目的猩红色光线,如同激光般猛地激射而出!
红光穿透弥漫的恶臭蒸汽,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打在胡同对面斑驳的灰砖墙上!光斑在墙上迅速扩散、稳定,清晰地映出了一个门牌号码和一栋单元楼的轮廓——正是李玄策妹妹李月竹一家居住的公寓地址!
老马和老刘头彻底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墙上那猩红刺目的光斑,如同看到了地狱的标记。
而就在老马饺子摊的案板上,刚才老刘头那碗还没来得及吃的茴香猪肉饺子里,几粒小小的、饱满的茴香籽,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
它们像是被那油锅里的邪异能量所唤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裂!嫩白的胚芽如同疯狂的触手,瞬间突破种皮束缚,疯狂地向上窜起!这生长速度快得违背了自然规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窜出的胚芽并非柔嫩的绿色,而是闪烁着一种冰冷、坚硬、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它们在滚烫的空气中扭曲、伸展、分叉,几息之间,竟长成了一株只有巴掌高、却枝桠分明、闪烁着钛合金特有冷光的微型金属树!
微小的钛合金枝叶在案板上的香油醋汁里投下诡异的阴影,如同一个来自异度空间的邪恶盆景。
祖宅后院,槐树下。
李玄策握着那块重新合上表盖的怀表,掌心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和内部齿轮细微的震动。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望向胡同口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和距离,看到了饺子摊上那冲天而起的恶臭蒸汽、墙上猩红的光斑、以及案板上那株妖异的金属小树。
“伏火…”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闷热的槐树阴影下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沉重,“三伏之火,藏于地脉,遇邪则燃…月竹,你引来的,究竟是何方邪祟?”
怀表在他掌心,那枚来自莫高窟的古老碳片,正隔着铜壳,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像一颗不安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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