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城,像个巨大的蒸笼。蝉鸣撕扯着凝固的暑气,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幻影,连院墙角落的爬山虎叶子都蔫蔫地垂着,泛着油光。李家四合院的小厨房里,空气更是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灶台上小火煨着药罐,深褐色的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厨房特有的烟火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方清墨穿着一件素色的亚麻短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她正俯身在一台临时架设在厨房案板上的便携式冷冻电镜前,纤细的手指小心地调整着载物台。这台精密的仪器与周围略显油腻的锅碗瓢盆格格不入,冰冷的金属外壳在闷热中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屏幕上,复杂而瑰丽的分子结构正在缓慢旋转——那是她呕心沥血研发的阿尔茨海默病特效药物“启明肽”的微观世界。载玻片的一角,用激光蚀刻着细小的字样:“伦卡奈单抗(Lecanemab)”,这是她药物设计的重要参照。
“妈,你看这个!”方清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指着屏幕上药物分子结构边缘吸附着的一些极其微小的、形态奇特的颗粒,“它们……它们在包裹xbb的刺突蛋白!就像……就像在设陷阱?”这意外的发现让她既惊又喜,药物的作用机制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复杂、更主动。
李玄策站在水槽边,正用一块微湿的旧棉布,仔细擦拭着一把西瓜刀。刀刃宽厚,刀身沉甸,刀柄是深色的硬木,已经被岁月和无数次握持磨得温润光滑。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落在冰冷的钢刃上,反射出幽蓝的光泽。这是王铁柱年初寄来的最后一把刀,用他毕生淬火技艺打造的精品。玄策的手指抚过刀脊,感受着那熟悉的、坚实可靠的重量,心头却涌起一阵钝痛。铁柱的离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这个闷热的午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投向电镜屏幕,眉头微蹙,带着智者的审慎。
“陷阱也好,共生也罢,自然之道,本就蕴含无限可能。”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就像这暑气,阳极则阴生。清墨,不必急于定性,先记录下这奇妙的相互作用。”他放下棉布,拿起案板上那个圆滚滚、翠皮黑纹的西瓜。瓜皮冰凉,带着夏日的清甜气息,与厨房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厨房角落那个小小的、连接着南极中山科考站的视频通讯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雪白,巨大的冰盖在极昼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穿着厚重红色科考服的队员正在汇报冰盖融化的最新监测数据,背景是呼啸的寒风声。李念墨清丽但略显疲惫的面容出现在分屏上:“爸,妈,天枢,冰穹A区域的融速又加快了,数据有点……不太对劲。”
一直安静地坐在厨房小马扎上的李天枢闻言抬起了头。少年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背心,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睛,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他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父母,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翠绿的西瓜上。厨房的闷热,药罐的咕嘟,电镜的嗡鸣,南极的寒风,还有父亲手中那把闪着幽蓝光泽的钢刀……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仿佛都化作无形的丝线,正在编织着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
他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那个冰凉的西瓜上。他的指尖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凉意,又或者是他自身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场域。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瓜皮的瞬间——
“滋啦!”
厨房角落那台老旧的雪花牌冰箱,制冷压缩机突然发出一阵不正常的、高亢的嗡鸣!冰箱门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冰霜,并且迅速向四周蔓延!厨房里闷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走,温度骤降!
“天枢?”方清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儿子。
李玄策也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鹰。
只见李天枢掌下的那个西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水、萎缩,翠绿的瓜皮变得灰白、坚硬,表面浮现出无数道深邃而奇异的裂纹!那裂纹纵横交错,蜿蜒曲折,竟在短短几秒钟内,将这个圆润的西瓜冻结、塑造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生物形态——背甲高耸,布满玄奥纹路,蛇首高昂,尾部如蛇,正是《山海经》中记载的旋龟模样!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由西瓜冻结而成的“冰旋龟”背甲上的裂纹图案,竟然与南极科考站传回的实时冰盖监测图——那标示着冰穹A区域巨大融蚀裂痕的图像——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龟甲上最深邃的那道裂痕,恰好对应着监测图上冰盖融蚀最严重的区域,一道蜿蜒向下的冰隙,宛如一道巨大的泪痕!
“看!”李天枢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厨房里,“冰穹A……它在流泪。”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亲眼看到了那遥远冰原上无声的悲恸。
与此同时,在连接着主屋卧室的传声器里,传来了李长庚虚弱而断续的哼唱声。老人躺在病床上,靠着氧气面罩艰难地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哮鸣音。他浑浊的目光望着天花板,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陕北民歌调子:“我身……如冬麦……埋……埋在那黄土下……”他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随着他深长的呼吸,氧气面罩的塑料罩壁上,呼出的湿热气体遇到冰冷的室内空气(空调温度被方清墨调得很低),迅速凝结成细小的霜花。那霜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在透明的罩壁上蔓延、生长,形成了一组极其复杂、精密、充满几何美感的图案——线条交错,圆环嵌套,能量束聚焦……那赫然是美国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刚刚宣布取得重大突破的可控核聚变装置的点火序列图!
厨房里,李玄策的目光从儿子创造的“冰旋龟”上移开,落在了手中那把沉甸甸的淬火钢刀上。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老友王铁柱手掌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他眼神深邃,没有犹豫,手腕沉稳地用力。
“嚓——”
锋利的刀刃轻松地切入了那冻结得异常坚硬的“冰旋龟”背甲。没有汁水四溅,只有冰屑纷飞。瓜瓤在极速冷冻下呈现出一种凝固的、近乎透明的深红色,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珀。
当西瓜被彻底剖开,露出内部时,眼前的景象让方清墨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深红剔透的瓜瓤之中,一粒粒黑色的西瓜籽,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精心排列过一般,整齐地镶嵌在冰晶里,构成了一幅极其精密复杂的图谱!那图谱的纹路,分明是基因编辑技术cRISpR用于校正镰状细胞贫血症致病基因的标准序列图!每一粒瓜籽,都精确地对应着一个碱基位点!
而在这幅由瓜籽构成的基因图谱下方,瓜瓤那浓稠如血的深红色背景上,竟隐隐浮现出六个色彩各异的、由细微冰晶勾勒出的国旗轮廓——正是象征着新兴经济体合作的金砖国家扩容后的六国国旗!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南非……以及那个代表着中东地区重要力量的身影。
然而,就在代表伊朗国旗的位置,那片本该是绿白红三色的冰晶区域,却诡异地缺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几粒异常剔透、仿佛蕴含着寒气的冰籽,自然凝聚而成的一个独特徽标——那是一个高举弯刀的战士侧影,背景是波涛汹涌的红海!正是活跃在红海地区、对国际航运产生重大影响的“红海航运特别关注组织”(胡塞武装)的标志!
这血腥瓜瓤中浮现的国际格局隐喻,冰冷而刺目。
李玄策握着刀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的目光扫过基因图谱,扫过那六国国旗的幻影,最后定格在那个由冰籽构成的弯刀战士徽标上。厨房里冰冷异常,南极的风似乎透过屏幕吹了进来,带着冰盖融化的寒意。药罐还在咕嘟作响,药味弥漫。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厨房的窗户。
窗玻璃上,因为室内外巨大的温差,早已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而在那层白雾之上,李长庚氧气面罩呼出的、带着生命最后气息的水汽,竟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清晰而复杂的图案——那是由无数细密水珠构成的、一只威严的非洲雄狮头部轮廓,背景是交织的经纬线。正是非洲联盟(非盟)的会徽!
科技与玄学,生命的挣扎与地球的哭泣,家庭的温暖与全球的剧变,个体的命运与时代的洪流……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小小的、闷热又突然冰冷的厨房里,在西瓜的冰裂、刀锋的寒光、呼吸的霜花和窗上的水汽中,无声地碰撞、交织、显影。
方清墨看着电镜屏幕上药物与病毒纠缠的瑰丽图像,又看看那“流泪”的冰旋龟,再看看丈夫手中钢刀剖开的、蕴含着基因密码和国际风云的瓜瓤,最后望向窗玻璃上那象征着庞大新兴力量的联盟会徽。她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一种深沉的忧虑和坚定。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李玄策空着的左手。他的手心温热而有力,是她在这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最坚实的锚点。
李天枢依旧安静地站着,看着那个被他无意中冻结的旋龟残骸。冰晶在闷热的空气中开始缓慢融化,水滴顺着案板边缘滑落,发出细微的“嘀嗒”声,像极了遥远冰原上,冰盖融水坠入深渊的回响。少年先知清澈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个复杂而脆弱的世界,也倒映着一丝超越年龄的了然与沉重。
李玄策轻轻回握妻子的手,目光最终落在了父亲李长庚所在的主屋方向。老人断断续续的歌声,那“我身如冬麦”的顽强吟唱,混合着氧气面罩里霜花凝结的细微声响,透过传声器,清晰地传入了厨房,在这冰与火交织的奇异空间中,显得格外悲怆而坚韧。他拿起那块被剖开的、印着胡塞武装徽标的西瓜,红色的瓜瓤像凝固的血,也像燃烧的火。
“冬麦埋于土,”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是在回应父亲的歌,又像是在对妻儿诉说,“深寒蕴生机。这世间的冰与火,生与死,破与立……都在这一刀之间了。”他手中的淬火钢刀,幽蓝的刃光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再次冷冷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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